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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带气也消了,人也笑了起来,一边帮良儿擦眼泪,一边对她说:“你是好人家的女儿,以后千万自重自爱,可不能自甘下贱做盗窃的事了。这次我就饶你一回。”
“再无下次了!我这就把金锞子还回去。”良儿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匆匆回屋里去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晴雯姐姐这样温柔,有一种受宠若惊的不真实感,反思自己之过,越发羞惭痛悔了。
“晴雯果然不错,还知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阿弥陀佛,孺子可教也。”
晴雯听到林姑娘还在心里念佛,念她的好,嘴角更是忍不住地上扬。
此时的林姑娘款款送走了王夫人,在九曲桥上逶迤独行。她不过金钗之龄,却莲步袅娜,风姿绝丽,一阵晚风拂过,衣袂翩跹如仙子御风,大有弱不胜衣之态,冰清玉润,流盼凝光,怎一个超逸绝尘可以形容。
晴雯不觉看呆了,竟如桥柱一般一动不动,直到天边的夕阳下沉,再不见明霞万丈,金光如浪。一迈脚才知自己脚都站麻了,一边挪步一边捶腿。
忽见茜雪乐不可支地走上来,“晴雯,你听说了吗?老太太要将媚人姐姐开了脸,给琏二爷做房里人哩。”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晴雯被吓了一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茜雪笑道:“就是今儿上午,媚人姐姐做了个丹凤朝阳的抹额送给老太太,老太太见她针线出色,人又好,心里一欢喜就把她许给了琏二爷。平姐姐方才过来,还补了金丝彩线,让她绣嫁妆呐。”
媚人姐姐做的分明是凤穿牡丹的抹额呀,难不成她用我的活计冒功邀赏,就为了留在府中做姨娘?想做我嫂嫂的话,只是骗我替她做活的谎言么?可茜雪说得确确凿凿,不像是没根据的风言风语。
晴雯心中仿佛被人扎了个冷刀子,一时愤怨气恼,甩开手一路直奔绛芸轩去。忽然又煞住了脚,拐弯去了贾母处找鸳鸯。
急匆匆回绛芸轩的路上,又与串门子的宝钗擦肩而过,只听她心中腹诽道:“情知胳膊扭不过大腿,就早该一根绳子吊死呀。两厢误会之下,看媚人还如何招架。”
晴雯听了这句话,一时恍然,强自镇定下来,又想起先前媚人担心薛家的瓜葛,眼下又被证实了,莫非有什么前情被她忽略了。
她扭头回去,故意问宝钗道:“宝姑娘可听见我们屋里的新闻了?”
宝钗体态微丰,面莹如酥,回身莞尔一笑:“哪有什么新闻,宝兄弟肯温一温书就是大新闻了。”说着就自顾自地踱步离开了。
却听她在心中暗忖:“晴雯偏狭憨愚,恃美而骄,惯常眼里容不得沙子,正好借她的尖牙利嘴引风吹火,让媚人被凤丫头治死,也省得我两边饶舌,自毁端方。”
晴雯不觉抽了一口冷气,浑身鸡皮疙瘩炸起,没想到从来敦厚平和的宝姑娘,竟是这样心怀叵测的人。
媚人姐姐到底如何得罪了薛家人呢?薛家竟是一心要把人弄死的地步。
想到事情并不简单,晴雯没有急吼吼地问媚人到哪里去了,反倒是照常一样,服侍宝玉更衣吃饭。
袭人一边捧汤一边说:“平姑娘回来后,就把媚人姐姐叫走了,说是有桩大喜事呐。”
宝玉好奇问道:“什么大喜事?快说来我听听。”
袭人笑而不语,反倒是布菜的茜雪快嘴道:“你媚人姐姐要给你琏二哥哥做姨娘了。”
宝玉颇感意外,脸上不见一丝喜色,又知这事不由自己做主,只把饭碗一推,渥到床上生闲气。
一想起打小照顾自己的姐姐,成了堂兄的爱妾,从此再不能亲香厮闹,又想到她得在琏凤二人间夹缝求生,更是遗恨深长,不由潸然泪下。
袭人、茜雪二人见他又犯了痴病,相视而笑,各忙各的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媚人才默不作声地回到了绛芸轩,只见晴雯端坐在耳房的榻上,手边搁着一条剪烂了的抹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媚人低头走过去,咬着唇半晌无语,晴雯也不逼她说实话,只说:“我还要去林姑娘哪儿逛逛,姐姐先栉沐休息吧。”
她才起身迈开步子,媚人赶上来把她的胳膊一抱,将头搁在她肩上说:“琏二奶奶已经跟老太太说了我与你哥哥的事,明年二月我们就成房。”
晴雯将身一扭,质问她道:“可她们都说你要嫁给琏二爷做妾了!”
“那是薛姑娘散布出去的谣言,为的是借琏二奶奶之手除掉我。”媚人又拿起那条抹额,对晴雯说:“前几日我们各自做了差不多花色的抹额,我就怀疑有人在暗处窥视我们,诱导我用和你一样的东西做针线。于是我留了个心眼,做了两条抹额,一条仿着你的针脚绣了一样的丹凤朝阳,一条就是这条凤穿牡丹。
我故意把我做的两条抹额摆在明处,果然你出门后,我的凤穿牡丹就被人剪烂了。我就拿着自己做的丹凤朝阳抹额送去给了老太太。”
说着,媚人就解开衣裳,将贴身袄上缀的荷包摘下,从中取出晴雯做的那条抹额,“至于你做的,我怕那起子小人给作践了,一直贴身收着。”
晴雯见她如此珍重爱护,心里更难受了,搂着她道:“我又不是傻子,自己的针线如何认不出来。我去找鸳鸯姐姐仔细对过了。我的好姐姐,你为人雅重勤谨,温柔贤淑,到底因何要被人这样欺凌。”
媚人摇头不语,只是拥着晴雯低声啜泣。
两人彼此安慰着,只听得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她二人双双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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