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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顾右盼,附近并无别人在场。林家仆从少,眼下都放回家过年去了。
王君效最爱惜的就是自己这一把雪亮的白胡子,为了保持美髯公的形象,只得好声好气地跟晴雯打商量:“行行行,我信你是个好的,你先撒手。”
晴雯心性单纯不疑有他,当下就放了,又凤眸闪闪地望着王君效说:“既然你也知道我是好人,那你就收我做徒弟吧。”
王君效忙捂住胡子,往后一缩,道:“那不行,医不轻传,道不贱卖。学医也讲究医缘,既要正心诚意,还要智足缘深。就算你诚心诚意想学,也未见得识字,你又是别府丫鬟,你我相交日浅,转眼即离,要我如何教你?”
“我学过三百千,认得字,能执笔,人也不笨。”晴雯连忙表白诚意,至于缘分深浅的问题,也不是大问题,“甄太妃曾想让我入宫伴随,我求一求她老人家,便可到宫中向您学医。”
王君效眯了眯眼儿,警惕心又提了起来。
敢情这丫头有志不在侯门大院,而在禁廷宫帷!啧啧,野心甚大,千万别受她欺诳蛊惑,否则一不小心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帮凶了。
不巧,“情”字一出,晴雯将他的心中所思听了个明白,一时憋屈之余,又颇感无奈,恨不能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
王君效准备提药箱走人,没曾想晴雯哐啷一声将药箱掀开,抓起里面的一卷脉案,比在眼前,作势要撕,只道:“您若不想教,总能找到一箩筐的理由。但我想学的心,只有一条。您若不教我,我就撕了这脉案。”
“你敢!”王君效大喝一声,伸手欲夺回脉案。
只听嗤的一声脆响,脉案已经撕了两半,在他懊悔跺脚的那几下,又是嗤嗤几声裂响。
“作孽的小疯子,还不快住手!”王君效气得直拍大腿,那可是京城王侯贵胄的脉案簿册,记录着治病时的辨脉和用药情况。若是被毁,万一出了纰漏,可就无案可稽了!
晴雯见他怕了,冷笑着继续撕:“古有妺喜爱裂缯,今有晴雯撕脉案。我枉担了祸国殃民的名头,那我就真真切切祸给你看!”
王君效跺脚道:“我教!我教!别撕了!”
老头儿忝颜试诚志,小丫鬟忍耻褪罗衣
晴雯听到那老头儿终于答应了,立马不撕了,跪在地下,将那些一堆碎纸用裙摆兜起。
“哼,你若能一天之内把它一字不差地拼好了,老夫倒是可以教你几手,你若不能,等着挨打坐监罢。”王君效一边撸袖子,一边抓了几把碎纸扔到她身上,暗中又藏了一些在袖中。
只要她拼不全,有疏漏,他就有理由不教了。想威胁正堂医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和能耐。
王君效撒了一通气,双手笼袖,气哼哼地走了。好在他的这卷脉案,被太子翻看过,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再默一遍出来应该问题不大。只是难免要向太子赔身。下气求一求,再贡献几颗玉露丸罢了。
晴雯将所有碎纸全兜了起来,赶忙拿回住处,一个个认真拼了起来。她有一双极为敏锐的眼睛,织布衣裳都能做到天衣无缝,何况是大字呢。
脉案簿册约有八十来页,记录的是去年冬季三个月,王君效在宫中为一些达官贵胄看诊的情况。
有记录病人的肤色、舌相、性情,症候表现,左右脉象,以及当时的气温雨水状况,乃至疮口患处都有图画描绘,像病患的饭量、口味、矢气、便溲、痰涎、月事等细处都详细载明,最后才是开具的药方。
“当大夫的,可比当丫鬟还要心细。”晴雯感慨了一句,继续埋头整理手中的碎片。
直到黄昏渐至,拼好了一半,手里的纸和字都看不清了,晴雯才发现脉案少了一些碎片。
她急忙提了灯笼,跑回原处找寻,可是遍地干净,片纸不存。
“这可怎么办呀?”晴雯急得团团转,此时黛玉还在抄经,是万不能打搅的。
晴雯只得先回了住处,将拼好的脉案,先在灯下用蝇头小楷誊抄出来,有缺损的部分及字辨识不清的,只得暂时留白。如此又熬夜到天明五更,才堪堪将拼好的脉案给誊写明白,又拿针线装订成册。
趁着黛玉晨起梳妆到朝食这段时间,晴雯拿着脉案去找她求助。
“姑娘,我逼着王正堂教我学医,把他的脉案给撕了,他让我把这簿脉案给拼好才肯教我,可是缺了一些字,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求姑娘给我出个主意。”
黛玉不免意外,见她一脸急切的样子,忙问:“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学医?”自古以来,学医的女子就极少,便是学成了,她一个奴婢也无资格行医治病。
晴雯扑通一跪,仰望着黛玉说:“我见姑娘久被病魔缠身,身心皆苦,时常不得展颜,我想学医,替姑娘祛病疗疾,不再苦痛,想让你长夜安寝,饮食如常,想让你笑口常开,延年益寿。”
一番话说得真挚诚恳,深情如许,让黛玉不禁红了眼眶。她这病打娘胎里来,终生相伴,多少名医修士配药诊治,都不中用。她自己都不指望好了,能维持下去就不错了。哪知还有个丫头发了痴心,笃心诚志要学医给她治病。
黛玉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又不忍打击她向学的心,只得托着脉案说:“你若是想学诗文,我倒是能教你,你若想学医,我书房里倒是有几部医书药书,你去看看,或许能有所启发。有不认得的字,查一查许慎的《说文解字》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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