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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妆篇(六)
他想起被自己抛在脑後的事,还是跑了一趟素山堂。
罗舜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看柯远山的画像,这个时候已经又把能够凌迟自己的回忆品过一遍,拥着几坛酒,在正堂里就开始放浪形骸。
见柯从周来,他饮酒姿势不变,话也懒得分一句。
柯从周早就习惯,叫他“师叔”,简单地把各堂主的话传了一遍。
罗舜靠在椅背上,敷衍道:“过几日再说。”
柯从周应道:“是,从周告退。”
罗舜咽下一口酒,目光冷冷地缀在柯从周的身後。
少年身姿挺拔,走路时昂首挺胸,一举一动都很像罗舜时时惦记的人。但偏偏脸不像。他师兄远没有柯从周这样张扬又惹眼的容貌,笑的时候很温和。
无论何时何地,意气没有过丶萎靡也没有过。
-
柯从周到了紫金堂,院中只有老堂主和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在。
素剑山分十二堂,不过哪怕柯从周来讲,也讲不全十二个名来。据说原先建派时,掌门人身边跟的是十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为了凑数,把自己一直牵的大黄狗也算上了,算作十二堂。
这些年下来,几位堂主陆续离世。
有的培养出弟子有模有样接下衣钵,有的却不成。譬如牵机堂,机关之术在山里和素剑诀一样教,始终没有独当一面的弟子能抵上,只好悬而不决。
紫金堂堂主是现在山上年纪最大的长辈。
这位老人家脾气好,对手下弟子最为宽厚,大事小事稀里糊涂就放过了。反正紫金堂的事也不甚要紧,除了记录山上的兵器,就是把实在用不了的刀剑搅在一块熔了炼新的。
打铁的声音有些大,柯从周叫了两声,老堂主都没应他。
他走进一些,果然,赤膊着汗流浃背的老堂主不仅手上有功夫,嘴里也有一大串陈年旧事和新弟子讲。
柯从周没法叫停,只好站在一边等老堂主讲完。
“我们素剑山虽隐居在道海城内,好像是无名无权的江湖草莽,其实建派的掌门是‘王侯将相’的出身!当年灵帝昏聩,各地天灾不断,仍要加重赋税修建宫殿。老掌门看不下去,脱下紫袍,纠集一大帮有志之士闯进皇城,要取那昏君项上人头!”
这一段是老生常谈。
老堂主把开山建派的前情故事颠来倒去地讲,尤其柯从周这样的性子,被老堂主逮到了就会老实听完,还会捧场地追问,早能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柯从周站着,在心里把後面的事续上:但朝内愚忠之人颇多,名相文氏本在殿上以头抢地,话里字字珠玑,逼得灵帝当场拔剑欲斩。赶来的老掌门在这一剑下救出文相。朝堂之上,文臣武将丶禁军侠士,乱作一团。老掌门一夫当关,眼看就要斩掉昏君的头。千钧一发,有人扑来拦在那昏君面前。老掌门收剑不及,定睛一看,斩下的居然是文相的半颗脑袋!
这还不止。文相之後,老将新臣,要麽连滚带爬,要麽颤颤巍巍,一个接着一个挡在灵帝之前。
紫金堂主老当益壮,苍颜鹤发,力气却丝毫不比年轻时逊色。汗水在虬结的肌肉和毕露的青筋上流淌,手上的动作不落,说话像说书,拉拉杂杂扯东扯西。
柯从周思绪停下许久,老堂主才讲到他想的那一段。
“老掌门举剑不能前,只好掉头杀进内库,抢出一大批奇珍异宝,其中就有镇派的素剑。老掌门提着素剑从京城出,一路散财,直至道海城。”
打铁声里,除了老堂主的话,柯从周还隐约听见另一道声音。他看了一眼在旁帮忙的新弟子,侧耳细听,果真是这新弟子在嘀咕。
新弟子跟了一句:“打不过就逃跑,做贼还四处炫耀。”
柯从周一抿唇,把笑憋了下去。
再看老堂主,仍旧十分投入:“在此处建派後,老掌门又依着素剑创了一套素剑诀,就这三尺青锋下,从未遇敌手!短短几年,素剑山便已声名远播,到传在如今的忠义堂堂主手里,更是上了一层楼,求学之人络绎不绝!”
柯从周又去看新弟子。
新弟子还没发现自己的牢骚被人听着,举着数片断刃投进炉中,面无表情道:“就是没有这劳什子剑诀,神兵利器就是神兵利器。”
听到老堂主最後半句话,他摁了摁自己的肚子,“来讨口饭吃。”
柯从周嘴角又忍不住弯起,把怀里的糖摸出来。
老堂主叹了一句:“只是要学习素剑诀有颇多限制,现下门中能融会贯通的弟子并不多。”
新弟子一撇嘴:“对,传男不传女——破规矩。狗能做堂主,女孩不能练剑诀。人都不会看不起狗,却要看不起人,真稀罕。”
柯从周眸光一动。
这边,老堂主讲得热火朝天,总算把话扯到听讲的人身上:“阿无,我观你筋骨不错,脑子也聪明,紫金堂这儿没什麽修习的功夫。忠义堂每个月都会在其他堂中挑选弟子,老夫觉得你可以去试一试。”
他停下动作,一抹滴在眼睫上的汗,将新锻的剑浸进冷水里。
“好歹入了山,吃了饭,也得学点东西才是。”
阿无一收面上的郁色,站直了腰,有些心虚地觑了老堂主一眼,明白老堂主听见了他的抱怨,这会儿嘴上分外乖巧:“是,弟子知道,多谢堂主指点。”
老堂主咧起嘴笑,在他肩上拍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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