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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也灯火通明。倘若孟是妆识字,就会知道城楼上刻的三个大字,是“明浑州”。
明浑州三个字下,一步一守卫,守卫手边亮着火把,映出他们不是苍老得不行丶就是稚嫩得不行的面孔,总之不是正常守城人的年纪,暗处,数架重型弓.弩对准了想要叩门进城的人,再朝下,是斑驳的楼体,楼体的基修在水中,那里大概还埋有无数枉死的怨魂。
宋静妍站在甲板上,披着一件不厚不薄的外衣来抵御寒气。
邵蒸穿着便服,手底下的士兵们也着便服,正从船舱底下一筐一筐地擡着重物来。浓郁的血腥和腐臭味在甲板上弥漫,宋静妍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横波跟在她身边,悲悯地垂下眼皮,口中喃喃不止,约摸在念往生咒。
秋河从後走来,朝宋静妍禀报:“殿下已睡了,清点过守卫,姐姐放心。”
宋静妍想如往常般,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但她现在连自己都安抚不了。她根本没办法放心,西流海中数不尽的亡魂尸骨她不怕,却因隐藏在海上千只普通船的几只斥候船犹豫了。
席中庭果真要在今晚动手。
她掩在外衣下的手掌握成拳,邵蒸比旁人更能看穿宋静妍的强作镇定,开口提醒道:“静妍,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从他们决定跟随老梁王,在卞虞摇摇欲坠的时候离开京城起,他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江面万籁俱寂,宋静妍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叩城门吧。”
邵蒸没有犹豫,右手凑到唇边,长长地吹了一声哨。
哨声响起,与他们脚下楼船相隔几十丈另一艘中等体量的民船,破开了江面上的相安无事。这船上的人不知哪来的号角,朝城楼远远一吹,浑厚的声音来回波折,把江上的人全震醒了。同时,这艘船加足马力朝前,周围的小船纷纷避让。
孟是妆运气不佳,小舟离这艘“出头船”太近,旁侧别的船又都比小舟大得多,于是只好手忙脚乱丶汗流浃背地摇着桨躲闪。在这种几要把他脑浆摇匀的行动下,他居然还能分神去注意城楼下的动静。
他听见了齿轮转动的声音,在迷蒙的火光间,他看见那艘身先士卒的船上整齐地站了几排人——是一种很诡异的整齐,夜风不大,船的速度再一相持,居然把这些人吹得连连摇晃,还晃得十分一致。孟是妆还来不及思考,下一瞬,紧绷的弓弦声出现,他脑子里几乎立刻出现了一轮虚无的满月形状。
然後——属于明浑州的丶荒谬的猎杀开始了。
数量妥帖箭羽从天而降,射倒了船上一半的人,落水声此起彼伏地响,新鲜的血注入西流海。孟是妆一摇桨,迎面扑了一嘴的血雾,仿佛时间静止了般,他在原地顿了几息,一下子竟不能反应过来江面上发生了什麽。
可时间并没静止,更不会等他反应。
箭羽落下後,齿轮转动的声音更明显了,城楼在夜里静立,两翼间的黑色张开了同样蕴满火光的嘴,船只从容不迫地往城门口行驶。
明浑州外闻名天下的“窄领口”停了大大小小近三千只船,阅兵似的排队送死。
孟是妆被老居扶了一把,身侧的船只朝前去,唯他们这一艘转在原地。他平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火光被纳进那双漆黑的眼里,居然还能看清眼中静默思索的神情。
这时,他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奇怪。
有这麽一种人,遇见自己从没见过的事,第一时间不想问为什麽,也不会拿自己仅有的见识出来显眼,反而会试着感同身受地理解。
不过很可惜,孟是妆向来好使的方法头一遭不管用。
因为他实在无法身临其境地感受这种平躺着被烧杀抢掠的做法。
离开道海城,孟是妆再次对山外的人有了新认识。
山外的人不聪明。而且胆小。
孟是妆这种轻慢的态度没维持多久,他满腔热血地想明白,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最後偃旗息鼓地跌坐下。毕竟海上即便三千人,聪明人也只他这麽一个半残,他哪怕以一当百,下场也是滩流进海里的肉酱泥。
想到这儿,孟是妆摇起桨,预备逆流而上。
前方是死路,往回走也不轻松。
大船堵着,有甚者见他们是只小虾米,更想再多捞两个人头到船上。
老居在船尾坐着,手上的双刀不是摆设,吓退了一衆心怀不轨的人。
滑开一段距离,远离了明浑州一些,孟是妆天真地以为自己远离了危险,心里还有功夫郁闷,觉得自己白忙活了一夜,双臂摇桨摇得生疼。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骤然被一声惊叫唤醒,一擡头,前方一艘船上有个老妇绝望地哭叫起来。
孟是妆再凝神一看,老妇哭叫的方向有艘更大的船,一名壮年男子手上拎着个小孩,看样子正是从老妇怀里抢来的。
那还是个熟面孔,正是他此前在城中遇见的胖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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