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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剑走战瑞雪凉(一)
阿嬷姓李,从前跟着自家小姐天南海北地跑时,大名还常被人叫起。
她叫李明河。
在京城南的梧桐巷中,她揣着信物,几乎是满心忐忑地敲开这所二进的宅子。开门的,是一个同她年纪差不多的老妇。这老妇印堂深黑,满脸死气沉沉的操劳,开门见人,僵硬地提起自己的眼珠子,声音嘶哑:“什麽人?”
一阵穿堂风过,宅院里飘来细细的香灰味。
阿嬷举起信物,那是半枚玉珏,样式十分少见,刻的是只海鸟,她壮着胆:“这是萧夫人的住处吗?她的夫婿十年前在西境的开兰州做知州。”
站在门槛处的老妇眼珠子又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去看那枚玉珏。
卞红秋和老居牵着马等在宅门前十步之外。他细细打量着这宅门,一股腐败衰朽之气,心里隐隐有预感,阿嬷这趟上门并不会顺利。看完宅门,他又去看周遭的环境,第一次进京,他已在心中给京城打上了“奢靡”的印象。
反正是上扬那个,除了风沙旁的都没有的关外小城比不了的。
又琢磨着自己该怎麽不冒险地找回梁王府去。
思索之间,前来开门的老妇惊呼一声,伸手夺过玉珏,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然後将玉珏掩在手心捂在胸口前,接着迈着唱戏般的步子绕着阿嬷走了两圈,抖着声音问:“你!你是李明河,是不是?”
阿嬷先是纳闷:“李明河是谁?”
随即,她反应过来,喜悦显而易见地爬上脸:“是我!我是李明河。你是张琼鈎!”
她二人对着唱了几句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张琼鈎面上灰霾之色褪去不少,泪水从这个年纪本不该这样浑浊的眼中流出,她双手握着李明河的两臂,下巴抖动几下,痛哭出声:“你怎麽……你们怎麽才来!”
那枚刻着海鸟的玉珏贴在她的掌心和李明河的小臂上。
上次见面,她与小姐和李明河主仆四人从海外满载而归,遇上大虞分崩离析的时候,兵祸匪祸横行,宗族中又有吃人的礼法,两位小姐只好忘却旧梦,双双嫁人。自那一别,总有二十多年了。
李明河入京以後便四处寻人。十年前,萧夫人的夫婿是升迁进京的。她照着那时的官位探查寻找,才知道这位大人进京後没两年就被贬了官,又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找到梧桐巷着。她是来寻故交庇护的,但打听下来,也知道故交如今的日子不会很体面。
心绪纠结,想起无枝可依的六郎,还是开了口:“琼鈎,萧夫人呢?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求她。”
张琼鈎抹不干自己的眼泪,“我家夫人,八年前便过世了!”
她的泪中有悔有恨,回首望向灰扑扑的府门,简直是咬牙切齿在说:“这姓郑的狼心狗肺!进了京便以为自己得道升天,遇见个红粉知己全把小姐的功劳抛之脑後,惹到了大人物,官职便一撸再撸,後来干脆被下了狱。”她边说,气都喘不匀,“我家小姐不忍女儿前途无望,大着肚子为他奔走,却一尸两命!”
李明河朝後踉跄一步,既为萧夫人苦,也为早丢多时的六郎担忧。
想了想,见张琼鈎还在这府中办事,便想安慰道:“不要紧的,萧夫人的女儿如今也大了,你……”
张琼鈎又是嚎啕一声哭,匆匆打断她:“我家小小姐也死了!去年姓郑的被继妻挑唆,将小小姐随意配了人,小小姐上月生子难産,也……也是一尸两命!”她哭声凄厉,尖锐的嗓音把这二进小宅中的主人两位丶若干老仆全喊了出来。
姓郑的负心汉,见这老货还拿陈芝麻烂谷子的是出来哭丧,外人与过路行人纷纷驻足,面上挂不住,当下气急败坏指了两个老仆:“愣着干什麽?没见她又发了疯病吗!还不把人给我带进去!”
骤见故人,哪怕从李明河满脸的欲言又止也知道,曾经的旧友也有事相求,想必不能成为依靠。但张琼鈎几乎是被那枚玉珏和李明河勾起了从前早忘记的事,她想起再年轻上二十岁的自己,跟随小姐出海,大风大浪丶洋人海怪,什麽没见过?
怎麽就被一纸和她们无甚相关的圣旨锁进了宅门之中。
她浑身死灰燃成怒火,先发制人,夺了棍冲姓郑的一顿猛打,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府中,抱着小小姐的灵位骨灰跑出来,半点不再伏低做小:“呸!我跟着小姐的时候就是自由身,一不为奴二不为仆,姓郑的,你尸位素餐几十年,早忘了律法怎麽写了吧!”
张琼鈎眼中泪依然未尽。
小小姐因难産过世,孩子也没留住,夫家嫌晦气,不肯叫她入祖坟。她忍气吞声求回郑府,这个做父亲的却只想从她手里抠小姐留给小小姐的嫁妆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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