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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邵将军。”
“我说了,郡主懦弱无能,请诸位离去,不是说来充场面的。境西王已有动作,梁王府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唯去西境才能搏一条生路,倘若诸位与郡主不是一条心,都去另谋出路。要是阵前再如西流海上犹疑,岂不可笑?”
邵蒸慢慢擡头,卞红秋已经站起身,迎着刚寻过来的宋静妍笑。
宋静妍见场面凝滞,思虑片刻,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什麽都不说,便问:“殿下有什麽事要吩咐他们吗?”
卞红秋这下倒没阴阳怪气地拒不认领“殿下”的称呼,对着宋静妍脸色十分之好,“是有些事,已经问完了,全看邵将军与各位如何抉择。”他一笔带过,又问:“阿是怎麽样了?”
宋静妍看着邵蒸的脸色,还是没问,“他右手的掌骨未愈,又遭重击,骨头已经全碎了。周先生正将碎骨取出,手上经络密布,不是个好干的活,周先生还在办。”
卞红秋一点头,“我去守着。”
“居先生与两位阿嬷也请姐姐多照应。”
他施施然走了,留下一室静得要窒息的空气。横波是卞红秋专门留下的,听了全程,大气不敢再出。不止她,所有人都明白,从前只会靠着发病逃避的殿下已脱胎换骨。他终究是梁王府的主人,从前不认“士别三日”的下属们当然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旧人有旧情,他不会为难,大家分道扬镳便是。
邵蒸的亲卫望着泼了茶水的剑,後背冷汗未退。
他来来回回咽了几次口水,总算有力气开口的时候,邵蒸起来把剑捡了,冲他道:“殿下面前失仪,自己去领三十棍。”
亲卫看着他的眼神,不敢有异议,接过剑自行离去了。
宋静妍站在厅中片刻,也不再说什麽,转身离开。
主院中,孟是妆昏在榻上。
自昨日受伤後,他又发起高烧。或许是已经见到老居,心中重担已卸,精神松下去以後,病便来得格外汹涌。这回连一线意识都不存清醒,夜间老居和卞红秋来来回回察看,偶尔叫他几声,周先生连止疼的药都没用,划开皮肉取骨,他也一点儿反应没有。
老居心事重重地守在榻边,默默叹了口气。
周先生压着声音,半是劝慰地说了句玩笑:“居先生不必忧虑,这孩子早想通了,曾和我说,倘若手骨重接失败,有只柔弱无骨的手也是妙事。”
老居勉强扯出一个笑。
他毕竟是从素剑山那个练剑的“门派”里出来的,孟是妆也从小抱剑长大,如今几乎是没了一只手,怎麽会不发愁?
这边,卞红秋推门进来,先看了看仍无反应的孟是妆,对老居说:“居叔,您去歇会儿吧,阿是这边我来守。”他声音低又温和,“若他醒了,您却病倒了,不是叫他又担心?我听周先生说了,阿是身体不好,您别叫他病中操劳了。”
老居闻言,面色犹豫起来,还是起身:“红……殿下,劳烦你了。”
卞红秋弯着眼:“居叔客气,叫我名字便是了。”
周先生为孟是妆取碎骨的手一顿,注意力一时有些无法集中。总觉得卞红秋这番举动殷勤得相当怪异,他看了一眼卞红秋,又去觑榻上的孟是妆。他知道卞红秋同孟是妆不过几面之缘,想来是为了报答老居一路的相护之情,于是连摇几下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索撇开。
待老居一走,卞红秋十分熟稔地掀袍坐在了孟是妆床头。
榻前轻纱静静垂下,卞红秋伸手把纱帘挽起来。
他看着孟是妆沉睡的脸,心里有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老居话不多,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一字千金的话里,十句有九句都是孟是妆。
在他口中,阿是像一棵饱侵风霜磨难却仍傲然生长的小树,有时心软,有时脆弱,但无论如何都很坚韧。他没说过阿是漂不漂亮,卞红秋只能回忆起那个夜晚,孟是妆头顶珠花的眼神。如今再遇,他想,他终于知道阿是是个什麽样的人了。
阿是是一棵生机勃勃的树。
卞红秋伸手去探孟是妆的额头,触手的温度还是滚烫,可他知道孟是妆绝不会就此一病不起。
他望着孟是妆紧闭的眼,自回府以後游刃有馀的状态突然褪去,莫名漫上了紧张。在老居潜移默化地告诉他阿是是什麽人的时候,跟在宋静妍身边的孟是妆,又会怎麽描绘出他这个人呢?
卞红秋这一瞬间,一下子有了一种家中多出个兄弟姐妹的感觉。
阿是会喜欢他吗?阿是醒来以後,愿不愿意留下?还是会带着居叔一走了之?
一侧的周先生也感觉到了卞红秋的坐立难安。
他取出孟是妆手中的最後一块碎骨,撬起一边眼皮打量着卞红秋,心里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分神为孟是妆的右手包扎,一面又觉得自己是被卞红秋回府以後,那副焕然一新的面孔干扰了。毕竟这位殿下从前就是个花落见泪珠的“黛玉”,对救命恩人重视一些也无可厚非。
卞红秋见周先生都处理完了,稍稍起身去看孟是妆的右手。
这手在一天之内从骨瘦嶙峋肿胀淤血到一种叫人不忍直视的地步,他蹙着眉,问:“小臂之上往後还能动吗?”
周先生点头:“除了手掌手指,旁的都不妨碍。现在的淤肿只是暂时的,过些日子便可消下去。”
卞红秋谢过他,请他去休息。随後拈来一本书,抖落上头的尘灰,打算看几页打发时间。他现在不便露面,更多的事要等孟是妆醒来後请他去做,也得等邵蒸等人的回复,着急不来。
正这样想着,手中书页上的字却逐渐被一道存在感极其强烈的视线搅扰模糊。
卞红秋先是一愣,侧头去看,对上了孟是妆带着防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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