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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是妆:“……”
他一边驾马顺着卞红秋指的方向而去,一边被磨得没了办法,改口:“好好好,君美甚,无需点缀也无人能及君也。”
卞红秋满意了,继续朝横波吩咐正事:“给席中庭传信,我要见他。”
三匹马如游龙,见首不见尾。等西营中慌得认不清东南西北的兵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想着兵分两路,一路去行宫报信,一路去追早跑不见的奸细。人手还没点好,被骗出去的三匹战马就抛着蹶子自己溜回来了,还乐哉悠哉地绕着人等开饭。
春香洲如被西境军铁骑踏过那日一样,青天白日接连作响。不必各处还储有火药的地方遣人入行宫,行宫地动山摇。文朝华一叶知秋,当即衣裳首饰顾不上换,火急火燎地提着裙子跑进境西王的寝居之中。
境西王还在对着慧妃的画像神神叨叨,画像前三炷香是新燃的。
文朝华衣裙摇曳,鞋都跑掉了,身後女官又慌又急地追。她泪眼涟涟,推开殿门踉跄着扑到了境西王的脚边。境西王扯住她苍白冰冷的手,将人拉起来。他不再年轻,对仙丹上瘾也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丶得道成仙,因此将自己的身体越吃越差也从不多疑。
他没能把文朝华从地上拉起来,便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青春貌美的妃子,静静看了许久,看到文朝华将面上的眷恋和喉中的哽咽全咽下去,慢慢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他不叹气,也没绝望,抽空看着慧妃的画像,居然有种夙愿即将达成的欣喜。
文朝华仰头迷恋地注视着他,清楚自己看一眼便少一眼。
即便少时与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方端,她也从没像爱上境西王这样爱过对方。她贴着境西王捧起自己脸庞的手,几乎说不清楚话:“……王爷,梁王的人混进城了……您今夜就走吧,再不走,妾便无计可施了。”
她知道境西王身边已千疮百孔,除了李雁,她前前後後召了十数人为她在城中埋火药。梁王与朝廷积怨已久,不顾薛皇体面,哪怕玉玺的消息传出去也无所顾忌地踏进春香洲。她能用手上的玉玺威胁席中庭,却拿梁王毫无办法。
黄雀洲的两头火狮没能把梁王炸伤炸残,反叫对方有了准备,现在城中所有剩馀火药都被付之一炬,再晚一点儿,恐怕埋进土里的都要被梁王挖出来了。到时明面上的障眼法全被拆除,王爷该怎麽趁机离开?
文朝华的泪连绵不绝,她对境西王望向姑母画像缠绵的眼神视而不见,一意诉诸自己的衷肠:“王爷,妾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嫁与王爷,若有来生,只敢奢求做王爷与姑母间传信的青鸟,王爷此番必能如愿以偿。”
说完,她弯下腰,长长地匍匐在地。
她感受到境西王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脑後,发出一声歉疚的叹息:“朝华,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专注地盯着画像,只给了文朝华一句近乎敷衍的感谢。
文朝华却心满意足地拉住他的手,慢慢站起来。她不敢上前抱一抱自己的丈夫,看着他从英俊儒雅的中年人到如今依旧俊朗成熟的晚年,决绝地以为自己痴心不改。
响彻整个左澹十八洲的号角来了。
卞红秋令横波放出地十二根信号箭得到回应,晏河整军重来,整整齐齐的西境铁骑声有规律地错落而下。在春香洲之外的某一城池内,宋静妍拉住还要以大义动人的崔越,将两柄钢刀架上了还想谈条件的官吏脖子上。
忍气吞声半日多的崔越还要拦她,想兵不血刃地救下几洲百姓,宋静妍目光又幽又冷地看着只剩下白烟未散去的天空:“来不及了。”信号箭传不了太长的话,便将发出多少枚作为信号,十二枚信号箭只有一个字,急。
最快的信鸽在相邻的城池内传信只要一个时辰。
卞红秋前脚放了信鸽,後脚就甩来十二道信号箭——他们没有能多说一句话的时间。
宋静妍:“这些火药来不及拆了。”
崔越悚然一惊:“你是要……”
宋静妍回头看着缩着脖子的官吏,叫人搜出他们身上的官印,扯起州府的大旗:“把所有百姓疏散开,一处一处引爆。去州府取来户籍册,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数。”
事先得了消息甚至为此忙碌半天的崔越不解,“这……百姓身家一时半会儿可搬不动,寻常人家哪里经得起……”
宋静妍:“命重要,崔大人。左澹十八洲归于陛下之手在即,我信陛下能兴万民之苦。”
被她用一顶高帽噎住的崔越闭上了嘴。但就春香洲中送出来的炸药安置图而言,即使城中官员不使绊子全力相助,这数量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拆的。他叹了口气,望见尚且规整的民舍街巷,心里一阵惋惜,没来得及和宋静妍感叹几句,宋静妍已让周围护卫的将士推他上车,同时近百名西境军驰马分头出发,赶往只派了小将领去处理炸药的几个城池传信。
崔越被推着上车,一边频频回头看着宋静妍。
他是崔氏子弟,世家无论如何都有些底蕴,哪怕大虞之主的薛皇都穷困潦倒,他们崔家都还有些心照不宣的财货。当初被境西王诓骗掳去荔城的官员中,有他祖父叔伯七人,得陛下相救後,见大虞江山岌岌可危,忠孝恩义在前,还是把身家性命交到陛下手上。
其中他最不解的,就是四十九仙宫推倒後,从仙宫中送来崔家那些对外宣称已是“死人”的女子。有些连祖父都以礼相待,每逢年节亲自去别院拜会。他问过祖父,祖父说:“陛下信任我崔氏,不惧我崔氏有结党营私之嫌。”
从四十九仙宫送来的“死人”,哪门子的“党”?
就算是能复活,女官制也已废除。他始终觉得祖父的话好没道理。
现在看着宋静妍,他心中笼罩多年的迷雾突然散开。
大虞离乱几十年,除了谋逆的境西王,最重要的是灵帝为修四十九仙宫的税收旨意。仙宫里就算住的是真仙子,也是累累骸骨丶百姓血汗铸的“金身”。灵帝一力推行的女官制全赖他圣心独裁,还有那枚陛下将罪名强行加在自己和濮阳大人的玉玺……
风雨飘摇之时,哪怕四十九仙宫推了就是往火炉里投银票,也必须推。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还不是只听个痛快的响吗?不管是否有好处。
这声响能替陛下稳住一分动荡的江山,多赔本都要做。
崔越收回视线。
他有预感,或许陛下驾崩新皇登基之时,所有曾经在盛元年间颁下的荒唐旨意都会被推翻——就像莫名其妙被推行又被废除的女官制。灵帝是昏君,陛下是个懦弱的中庸之主,而後这位还在监国的太子殿下,一定会在所有人的期望中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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