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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琛哽咽着:“父皇,儿臣会将蔡家贬得远远的;梁王乃将帅之才,馀生便为大虞守住上扬的外敌,儿臣不会昏头丶感情用事。”他感觉身後光影变换,以为席中庭带着收复西境的消息回来了,惊喜回头,发现是从枣山书院奔波回来的濮阳词,手边还攥着一株快被风吹烂的芍药花。
濮阳词气喘吁吁地接过了江忠颐的位置。
他身上一股清新草木香,卞子薛五感丧失,却能摸到他胸前一片冰冷的露水:“你……怎麽回来得这麽快?什麽花开了?”
濮阳词:“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叫我,昨夜啓程的。是芍药花开了,很漂亮,我给你折了一枝。”他扣住卞子薛的手,把娇嫩的花捧在两个人的手中。卞子薛还能动弹的指尖在花上摸了一圈又一圈,他好像真有控制自己的本领——不论什麽时候,後知後觉太子与朝臣皆在,要公事公办地说一句,“阿词,我对不起你……”
濮阳词没惯着他。
“对,你对不起我。我不等你了,也不会跟你一起死,等你死了,我就回书院,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看你一眼。”
卞子薛声音太小,除了濮阳词再没人能听清。
他冲濮阳词抱怨:“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要我死不瞑目吗?”
濮阳词流着泪笑:“那你就晚点儿闭眼。子薛,我一定会改主意的,你先别走。”
卞子薛点头:“对,席中庭还没回来吗?”
而这时,连日赶来京中的席中庭终于策马来到了宫墙下。他一路跑死了好几匹马,快要把自己瘦成了一根人棍,手也摔断了一边。境西王的头颅几乎要黏在他一次没换的衣裳後。宫中不能骑行,他用一种要把自己跑断气的速度奔向太极殿,嗓音也始终嘹亮:“左澹十八洲收复了!臣席中庭奉逆贼人头求见陛下!”
他一路跑一路喊。
得太子令的内侍层层接力,整个皇宫喊声混作一团。
终于,守在帝寝外的侍从听见了喊声,连滚带爬地冲进殿中:“陛下!席将军回来了!左澹十八洲拿回来了!”
他用尖细的嗓音叫喊着,面上欣喜没挂个完全,扑进殿中,只看见薛皇在濮阳词怀中落下的双手,同时,太子与忠臣放声大悲。席中庭在这片哭声中摇摇晃晃地走进殿,见了他数年未曾重逢的帝王与旧友最後一面。
盛元十六年春末,薛皇崩于京。
同月,分崩离析了几代人之久的大虞拉开了太平的序章。
远在左澹十八洲的梁王府衆人得知国丧後就换了一应衣饰。卞红秋正在忙西境收尾的事务,朝廷的钦差不日便会领旨而来。孟是妆正陪着六郎送李雁与两位阿嬷离开。
渡口开阔非常,此前陈平昼与同伴在此围追堵截境西王的痕迹犹在,由黑玄铁锻造的铁索还一圈圈盘在渡口之上。送给李雁的船,是境西王造战船的同一批,李雁传信有功,卞红秋发话让她自己挑一艘最满意的船。
她只要了船和足够船上人能生存一年的物资,别的财货一概没要。
六郎这个年岁,已经比他只见过几面的母亲要高出一个头。他们对立而站,模样如出一辙,李明河的泪断了线,六郎擦了又擦,却一直没说要她留下来的话。他天生就比同龄人更敏锐,也更知道世事即将怎麽变化。
明浑州主事的女郎丶卞红秋对李雁的宽待,好像都说明能让女子喘气的时代要来了。
可他不这麽觉得。灵帝时期,尤其在京的女官说是横着走都不为过,但一条政令,优待说没就没。他不愿意走,是因为大虞四境终归更厚待男子,他有所依靠,心中的志向和理想或许有实现的一天。
但李雁期待的自由不可能。
有人要殉道而苦,有人逃向自由。她们都没错。
至于李明河,六郎心里明白,他年幼是一种牵绊,现在再去困住李明河就太不是东西了。
六郎只笑:“母亲肯定对你最好,你哭什麽?”
李明河眼泪汪汪:“六郎啊,你真的不和我们走吗?”
六郎佯作苦恼:“可我以後想做大官。”
李明河讲不出劝告的话,将视线转向李雁。
李雁对着这个没什麽感情儿子就显得十分吝啬了,点了个头,迫于李明河的眼泪,敷衍道:“好好做官,未来海上浪不动,就把明河丢给你养。”
六郎和她暗自较劲:“求之不得。”
不过他很确定,或许李明河不会再回来了。哪怕她这个年岁丶如今的力量抵抗不了海上的每一处风浪,她也不会回来了。海上自由的鸟怎麽死,那也会是她的归宿。
大船逐渐从渡口飘向海域中。
李明河还在冲六郎招手,李雁站在她身旁。
六郎与李雁见得不多,他没见过李雁现在脸上的笑容,那种解脱又肆意的喜悦。
他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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