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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在一边摇椅上,用余光一直暗中观察梁照儿的李瘸子冷哼一声,不屑道:“这厨房里头倒是来了位千金小姐,磨刀还要打发个人伺候着。”
梁照儿压下心中的怒火,拿出一只大瓷碗倒扣在案上用碗底磨刀。
刀刃来回摩擦着,铿铿的磨刀声带着微微的刺耳感,李瘸子觉着一阵阴风卷过他的脖子,缩到一边去背对着梁照儿。
梁照儿握住那把桑刀将鱼肉从鱼骨上片下,她的刀工不算好,剔骨时常常会连带不少鱼肉下来。整条鱼片下来,切口处显得有些磕磕巴巴。
李瘸子看得直皱眉,“蹭——”得一下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梁照儿背后转来转去。梁照儿感受到身后的人,猛地将刀放在砧板上。
桑刀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响,吓得李瘸子一哆嗦。
他顺了顺胸口的气,心梗道:“你这小大姐,未免太过浪费了,好好的一条鲷鱼,叫你片成这个样子。”
梁照儿睨了他一眼,先不反驳,只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法子做着。她用蒜、姜、橘、白梅和熟粟黄、梗米饭、精盐和酱油八种调料制成了八和齑。
这是个古方子,贾思勰曾在《齐民要术》中记载过,用此料沾着吃的鱼脍也被称作金齑玉脍。梁照儿沾沾自喜地将片好的鱼脍连通蘸料一起推到李瘸子面前,她说道:“还请李师傅尝过这道红丝水晶脍再说也不迟。”
李瘸子轻哼了一声,将梁照儿递过来的筷子放在一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副银制的筷子,上头还雕着饕餮纹样。那筷子尾方头圆,既象征着天圆地方,又能轻松夹起各种食物。
只见李瘸子抬手夹起一片鱼生,蘸了少许酱料送进嘴里一抿,说道:“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登不得大雅之堂。”
一听李瘸子这话,梁照儿气极反笑,她还是头一遭被人这般评价。
燕环和采荞面面相觑,唯恐梁照儿同李瘸子吵起来,忙在一旁宽慰她。
梁照儿理了理心绪,笑道:“您原是燕来楼的大厨,自有些傲气,可也不好无缘无故地贬低奴不是?”
李瘸子将筷子收了回去,大叫道:“我哪里是无缘无故,瞧着你这毛丫头还有几分偏才,小老儿我今日就破例替你解解惑。”
他从笼屉里抽出一把柳叶刀,说道:“桑刀刀身薄,重量适中,刃利且有弹性,确是切鱼的好刀。可片鱼却得用柳叶刀,其状细长,刀身轻盈且刀刃锋利。只有用柳叶刀,才能片出薄如蝉翼的鱼片和可穿针而过的细丝。”
说着,李瘸子手起刀落间,一条红鲷鱼被他完完整整地脱骨取出。鱼骨呈在瓷盘里,将鱼合上半点瞧不出脱骨的痕迹,看起来宛若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他将鱼肉先片成片,接着将鱼片切成粗细均匀且如发丝般粗细的细丝。
酱料李瘸子仅用了芥辣和姜醋。酱汁淋在红色的鱼脍上恍若琥珀琼浆,生姜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掩盖住了鱼肉本身的腥气。
梁照儿尝了一口李瘸子所做的,沉默了片刻,诚心道:“奴受教。”
“食客吃鱼脍,吃的是食材的本味,你扒了几本古书,从里头选了个生僻的食笺,看似高深莫测,实为卖弄夸耀。”李瘸子用抹布将手一抹,又说道。
李瘸子这番话说得真切,神
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混沌,倒真有些像个见过世面的通人。
梁照儿听到这毫不留情的评价,脸上浮现出羞赧之色。
不过李瘸子说的确实没错,她身上一直有些身为非原住民的傲然。大约就是老娘汲取上下五千年文华,博古通今且自带外挂,区区做几道菜?我能做出十几种花来!
但她却忽略了本朝实际亦是饮食文化十分发达的朝代,光是学习现有的恐怕十年都不够,遑论前朝和更久远之前的了。
李瘸子不再言语,坐到一边安静雕着木头。
待梁照儿在营造处做好最后一顿午膳后,便向采荞和燕环告了别。在二人殷切的余光中,梁照儿走向李瘸子,俯身蹲在他身侧笑道:“大师傅,您多保重。”
李瘸子盯着木雕也不说话,梁照儿见状便出去了。
她打从营造处回食肆,在路边便远远瞧着一碧纱衫子的仕女往食肆去,那女子梳着特髻,头上还簪着两朵黄绿色的珠花。
梁照儿一见这女子便知其非富即贵,即刻笑成一朵花小跑上前,“娘子可是往前头那食肆去?”
那女子恍若被惊到,小声道:“正是。”
梁照儿见她娇怯,便收敛了些热心,说道:“奴正是那食肆的店主人,娘子且随奴来,好瀹盏茶您吃。”
那女子好脾气地点了点头,缓缓道:“谢过娘子。”
关大娘本兴致缺缺地站在柜台前守店,见梁照儿领着客人进来连忙精神道:“这位娘子想吃些甚么?”
那女子急急地喝尽了一盏热茶,语速一改先前慢吞吞之色,迅速道:“我是城东边布商任家的侍女,家中小少爷不日便要婚配,喜宴上用的喜饼和喜糕还未寻到合适的厨子来做。恰逢有人向我推荐梁家食肆做的喜糕,还望娘子应下这桩生意。”
梁照儿和关大娘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自然使得。”
任家侍女抚着胸口道:“幸而娘子同意了,不然我家主君只怕得责罚我了。”
梁照儿一听这话,心中便升起了一阵疑问。按常理而言,富贵人家娶亲都是早早地就定下婚期,不会有这般急着要喜饼喜糕的情况。再者,因侍女没找到订做喜饼的食肆便要降罪责罚,这样的主家未免也太不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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