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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若不说实话,我就去问父亲了,到时父亲怪到母亲头上,母亲可别说儿子······”
“等等!”
林氏忽然攥住轮椅扶手,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惊恐,
“你怎麽会知道?听谁说的?”
“昨日,兄长亲口所说。”
“昭儿?昭儿怎会知道······”
话未说完,林氏搭在轮椅上的手被人一把拂开,她心中一颤,再回神,却见少年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戏谑与讥讽,还有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审视。
“母亲别装了。您这演技,着实不太高明。”沈耘秋轻嗤,对着林氏左右游移不敢直视的视线又接着开口:“您若真不知道兄长知晓此事,又怎会任由他给我下毒?”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
“还是说,母亲也同兄长一样厌我至斯,想让我快些死掉?”
“怎麽可能!耘秋,你到底在胡说什麽?”
林氏越发心慌,几乎控制不住额头上细细密密冒出的冷汗。
“母亲别着急,儿子当然知道母亲心中挂念着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沈耘秋说着,话锋一转,“只是从前我只当母亲和父亲与祖母一般偏疼兄长,直到昨日,儿子方才想明白缘由。母亲您一直依靠着父亲生活,自己不敢惹怒父亲,便叫兄长同我亲近,好弥补你心中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愧疚。後来我断了腿,中了毒,你知晓是兄长所为,却仍是不敢开罪父亲,更不敢苛待他放在心尖上的外室子,便只能放弃我这个已经时日无多的亲生儿子,您说,是这样吗?”
话落,宿溪见林氏已然是面无人色,浑身脱了力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忽然掩面抽噎起来。
宿溪头一次见林氏这向来体面的妇人如此失态模样,一时有些晃神儿,而沈耘秋只是坐着不动,不去安慰也不搀扶,只是旁观着,待林氏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才缓声开口:“母亲,从前的事,您不打算同我说清楚吗?”
“从前的事······”
林氏靠坐在桌几旁,目光怔怔然盯着远处,像在追忆着什麽,一开口,却又像在自言自语。
“从前,我本是林氏布行最小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兄长继任後,我有一日出门游玩时看上了个穷书生,非求着兄长要嫁给他,那时候,沈平昌家徒四壁,就连读书的钱也没有,兄长便要他入赘,定下婚期,成了亲。婚後,沈平昌待我不错,也算过了段舒心日子。可是他没有功名,没有官位,科举几次才堪堪挨着边儿中了个举人,做了平川县的一个小小县丞。兄长一直对他不满,从没有过好脸色,我本觉得没什麽,後来姐妹们个个嫁了好郎君,唯独我总被拿来比较,长此以往,我便开始与沈平昌日日吵嘴,甚至还动过手,後来······”
林氏顿了顿,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後来有一日,我发现了沈平昌养了个外室,叫芸娘,那女子是他从小喜爱的青梅竹马,被我生生拆散,如今却无媒□□,甚至还有了孩子。我当时刚刚怀上身子,听说此事怒不可遏,当即便冲去叫人绑了那外室活活打死,要不是沈平昌冲过来阻拦,我当时便将那孽种也一同打死了。那日,我和沈平昌彻底闹掰,他甚至放言要我等着瞧。我想和离,可没过多久,林氏布行便出了事,除了我这个外嫁女,所有林家人统统斩首,一个没留,沈平昌却靠着检举林家丶大义灭亲赏的银子买了这青州知州的官职。那时我也恨不得将他嗜血啖肉,可我若杀了他,自己也会被官府抓去,我不想死,更不想离开,去过那等下等人的贫苦生活。是以,我便只能事事看他脸色,替他养私生子,甚至怕他怪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亲近······”
林氏说完,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地手脚并用爬到沈耘秋身边,直直盯着少年一片猩红的双眼:“耘秋,耘秋啊,这些年母亲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可是母亲别无选择,没有办法······你能不能原谅母亲?”
“别无选择?真是可笑。”沈耘秋嗤笑,一把甩开林氏的手,心里的苦涩渐渐满溢上来,压得人无法喘息。
良久,看着面前匍匐在脚下的妇人,沈耘秋想歇斯底里地质问,咒骂,想说她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甚至想撕开这女人虚僞的假面,可到头来,他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小溪,我们走。”
“耘秋······”
“放心,今日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沈平昌,你不必担心被他打骂。”
说着,宿溪推着沈耘秋头也不回地离开,任凭林氏趴在地上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地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直到回到西苑,轮椅压在石子路上的嘎吱声中渐渐夹杂了些旁的声音,听着像是呜咽,宿溪顿住脚步,缓缓停下,轮印声消失了,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却越发清晰。
宿溪这才弄清楚那声音的来源,低下头,见少年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围着脖颈的狐裘前襟处已然湿了一片,仍有细小水珠砸下来,汇聚在硬挺的狐毛上,像是一汪小小的湖。
一时间,本就五味杂陈的心情更是像打翻了的调料缸,宿溪绕到前头蹲下,瞧见少年早已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脸颊,还有红通通像是胡萝卜一样的鼻尖。
这样看着,倒像是点了红妆,有一种莫名脱俗的美,简直比闺阁姑娘还要好看。宿溪不禁想笑,可是却怎麽也笑不出来,须臾,少年似是难为情,瘪着嘴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赌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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