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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陈洄的到来和那份沉重的遗物,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打破了表面维持已久的丶近乎死寂的平静。涟漪层层荡开,撞击着四壁,馀波久久不散。
工作室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种清冷又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旧纸张丶显影液和一种无言的悲伤。
我没有立刻去整理那些照片和日记,只是任由它们摊开在地板上,像一座刚刚被发掘的丶关于爱与失去的微型考古现场。台灯的光晕是唯一的照明,将我和这些遗物笼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丶脆弱的光圈里。
我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腿脚麻木,夜色由浓转淡。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稀释了台灯的昏黄,给那些泛黄的照片边缘镀上了一层微弱的丶充满希望的金光。
新的一天,强行到来了。
我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画架,而是先烧了水,给自己泡了杯热茶。
然後,我极其小心地丶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每一张照片都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按照大致的时间顺序理好。日记本用软布仔细擦拭封面,合拢。U盘收进一个单独的丝绒小袋里。
我没有将它们锁进抽屉深处,而是放在了书架上最触手可及的一层。它们不再是需要被藏起来的丶一触即痛的伤口,而是变成了某种……可以随时翻阅的丶温暖的陪伴。一种他为我留下的丶对抗漫长时光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阳光已经大片地洒进室内。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丶带着秋日气息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室内的沉郁。
手机屏幕亮起,是基金会林助理发来的每周简报。我点开,仔细浏览。这一次,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和他们的创作计划,感觉似乎有些不同。
不再仅仅是一种责任般的延续,而是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年轻的生命力背後,所连接着的另一份沉默而巨大的托付。
我回复了几条意见,关掉邮件。目光落在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丶试图捕捉暮霭的画作上。那片灰紫色依旧显得滞涩而犹豫。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後拿起刮刀,毫不犹豫地将那片颜色全部刮掉。画布上留下一片混沌的底痕。
我没有急着调色,而是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世界风景摄影集。这不是我的书,是周禹买的。他那时说:“你去不了的地方,我先帮你看看,以後带你去。”书页间还夹着一些他出差时随手拍的风景明信片。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一页页翻看起来。壮丽的峡谷,静谧的湖泊,喧嚣的异国街道,日出日落……透过他的镜头,或者说,透过他选择凝视的视角。
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站在那些风景前时,心里可能在想着什麽。或许是在计算项目的风险,或许……是在想,如果我在身边,会怎样用画笔描绘这一切。
翻到某一页,是冰岛的黑沙滩。苍茫,孤寂,有一种世界尽头的冷酷与壮美。照片旁用铅笔极轻地写着一行小字,是他的笔迹:「像宸之调不出的那种灰。」
我的心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合上书,我重新站到画布前。心中那片混沌的底痕,似乎有了方向。我不再执着于调出记忆里暮霭的颜色,而是开始调和一种更复杂的丶承载了更多情绪的颜色——包含了失去的苍茫,记忆的沉淀,以及一种于孤寂中生出的丶广阔的可能性。
画笔落下,果断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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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似乎重新流淌起来,但流速和质感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我依旧每天去工作室,画画,发呆,看窗外。但“发呆”的内容不再是一片空白或纯粹的悲痛,时常会穿插进一些具体的片段——可能是日记里某一句话,可能是某张照片里他傻笑的表情,也可能是陈洄描述的某个他小时候的糗事。这些片段带来细密的刺痛,但紧接着,是一种奇异的慰藉。
我开始更规律地查看基金会的邮件,甚至偶尔会主动给一两个我觉得特别有灵气的年轻艺术家写几句简短的鼓励的话。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匿名的评审者。但对我而言,这是一种无声的对话,与他,也与未来。
深秋时,我接到陈洄的电话。她还在国内,项目似乎延期了。
“一起吃个饭?”她主动提议,语气依旧没什麽起伏,但少了最初的那种审视感。
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江南菜馆。她看起来比上次松弛一些,脱掉了风衣,穿着简单的羊绒衫。
话题依旧围绕着周禹,但不再仅仅是回忆。她开始问起我的画,问基金会的情况,问得很直接,甚至有些犀利,像学术讨论。
“你认为艺术的价值,最终在于情感表达,还是形式创新?”她夹着一筷子清炒河虾仁,忽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对我而言,形式是载体,情感是内核。但最终能打动人心的,往往是两者之间那种无法言说的平衡。”
她点点头,没有评价对错,只是说:“周禹以前看不懂你的画,但他会说,你看画时的样子,很专注,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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