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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景
那幅稚嫩的绿萝水彩,像一颗投入深潭的温柔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改变了我周遭情绪的密度。它并未抹去那面黑墙带来的震撼与痛苦,却在其旁开辟了一个小而坚定的空间,用于安放那些轻盈的丶容易被狂暴情绪淹没的细微记忆。
我开始更有意识地在两种创作状态间切换。
上午,精力尚可时,我依旧进行那项庞大的“工程”——临摹黑墙。这需要高度的专注和体力,是对意志的磨砺。我像一位耐心的考古学家,用笔尖一寸寸地解读着自己当时留下的疯狂密码。这个过程不再仅仅是宣泄後的整理,更成为一种每日必行的仪式,提醒着我那段黑暗的存在,以及我正与之共存的现状。
下午,当阳光偏移,工作室变得柔和时,我便转向工作台。铺开小张的画纸,调色盘里的颜色也不再局限于黑白灰。我会从周禹留下的“记忆库”里——那些视频丶日记丶照片丶甚至是他随手夹在书里的干燥银杏叶——挑选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尝试用画笔重新捕捉。
我画过他被咖啡杯烫到瞬间皱起的眉头(根据日记里某句抱怨的想象),画过某张合照背景里模糊了一半的夕阳,画过他一件常穿的灰色毛衣的纹理,甚至画过那枚银杏叶项链在阳光下投射出的细小阴影。
这些画依旧很小,很安静,不追求深刻的表达,只忠于那一刻的细微感触。它们是我与过去进行的另一种对话,轻柔丶私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工作台上,这片小小的“记忆角”逐渐扩大。我将它们用最简单的木夹夹在细绳上,悬挂起来。微风从窗缝溜入时,这些画纸会轻轻晃动,像无数面小小的丶无声招展的旗帜。
有时,我会拿起他画的那幅绿萝,一看就是很久。透过那笨拙的笔触,我仿佛能看到他结束一天繁忙工作後,独自坐在灯下,皱着眉头,极其认真地与画笔和水彩搏斗的样子。那份笨拙里的真诚,比任何娴熟的技巧都更令我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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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会的工作传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一位我颇为看好的年轻雕塑家,在项目中期遇到了巨大的技术难题,资金面临超支,情绪濒临崩溃,甚至想要放弃。
林助理的报告写得客观冷静,列出了各种数据和风险预估。但我看着那份报告,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年轻人发来的丶充满焦虑和自我怀疑的邮件字句。
我让林助理安排了一次视频会议。
摄像头打开,屏幕那头的年轻人看起来十分疲惫,眼神躲闪,充满了失败者的羞惭。他背後的工作室一片狼藉,未完成的雕塑被布半掩着,像一座失败的纪念碑。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始解释技术难点,语速很快,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像是在筑起一道防御性的壁垒。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陷入沉默,等待着我基于那份风险评估报告做出“理性”的裁决——大概率是终止资助。
我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与项目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最开始想做这个作品,是因为什麽?”
他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他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
“是因为喜欢某种材料的感觉?还是因为心里有个非表达不可的念头?或者,只是单纯觉得那样做很酷?”我继续问,语气平静。
屏幕那头沉默了更久。他眼中的防御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然後是一丝被掩埋很久的光亮。
“我……”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我只是……有一次在废料场,看到一块被压扁的铜片,阳光照在上面,它的弧度……它的颜色……让我觉得……很难过,又很漂亮。我就想……能不能把它那种感觉……做出来。”
“那就记住这个。”我说,“现在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是为了解决如何把那种‘难过又漂亮’的感觉做出来。钱的问题,基金会会和你一起想办法。但那种感觉,只有你能抓住。”
我没有说任何鼓励的空话,只是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创作的初衷上。
他怔怔地看着屏幕,眼眶似乎微微发红。然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会议结束後,我给林助理发了消息,要求他尽最大可能协调资源,支持那个年轻人完成项目,即使超支部分也可以考虑由基金会承担。
林助理很快回复:“收到。但从投资回报率来看,这项决策风险极高。”
我看着这条消息,几乎能想象出周禹面对类似情况时会有的权衡与计算。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有些投资,回报不在报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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