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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必担心作品成熟度的问题,”赵编辑很敏锐,立刻接过话头,“我们关注的恰恰是艺术家在转型期丶探索期的思考和实践状态,这比呈现一个完美的结果更有价值。而且,我们也了解到您运营的‘过期春天’基金会,对年轻艺术家的支持模式也很有特点,希望能一并聊聊。”
他的话术很专业,态度也诚恳。我沉吟了片刻。曝光度是一把双刃剑,但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工作和思考被更广泛地看见丶甚至引发更多连接的机会。
“好吧。”我最终同意,“不过我希望访谈能更侧重于创作本身。”
“当然!太好了!”赵编辑语气欣喜,“您看什麽时间方便?”
我们约定了时间。挂了电话,我看着眼前被压成标准块的汽车残骸,心情有些复杂。创作的纯粹性与外界关注之间,总是存在一种天然的张力。
访谈进行得很顺利。赵编辑准备充分,问题很有深度,并非浮于表面。我们聊了德国驻留的收获,聊了从个人情感表达向更宏观材料语言探索的转变,也简单谈了谈基金会“投资”年轻艺术家的理念——不是慈善,而是对另一种“非理性价值”的发现与支持。
访谈稿发表後,在圈内引起了一些小小的反响。我接到几个展览邀请,虽然都谨慎地拒绝了,但那种被纳入更广阔对话语境的感觉,是新鲜的。陈洄甚至发来邮件,只有一句话:「访谈看了。逻辑清晰。不错。」
最大的变化来自基金会。访谈之後,申请基金的数量和质量明显提升了许多。许多申请者不再仅仅是为了资金,更是出于对基金会理念的认同,希望加入这个“非理性”的共同体。
林助理变得更加忙碌,但他似乎乐在其中。有时他会拿着几份格外有意思的申请来找我讨论,眼神里闪烁着不同于以往处理财务报表时的光。
“这位的想法很大胆,虽然实现起来风险极高……”
“这个项目技术层面很扎实,但观念上似乎缺少一点突破……”
他开始带着一种近乎“策展人”的眼光在看这些申请。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欣慰。周禹留下的冰冷资本,似乎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慢慢染上温度。
深秋的傍晚,我站在工作室窗前。楼下街道华灯初上,车流如织。
工作台上,铺着最新的实验作品。不再是拓印,而是尝试将那些被改造过的标准件,用极其精细的方式,重新焊接丶组合成一种全新的丶带着冰冷美感的微小结构。旁边,摊开着看到一半的德文材料学着作。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照片。她和我父亲(在我回国後,他们似乎因为共同担心我而关系缓和了不少)在家包饺子,笑容温暖。
远处,书架上,那面黑墙沉默伫立,《淬火》在一旁与之呼应。更远处,是打包好的丶即将发往一个小型群展的几件新作。
过去丶现在丶未来。痛苦丶探索丶平静。个人丶公共丶行业。
所有这些线条,不再混乱交织,而是逐渐梳理清晰,如同工作台上那些被精心焊接的金属结构,各就其位,构成一个复杂而稳固的整体。
我知道,李薇的插曲早已远去,鲁尔区的淬炼也已纳入骨血。未来的路还很长,挑战不会少,创作的痛苦与快乐仍将交替降临。
但我不再迷茫,也不再畏惧。
我拿起一枚光滑冰冷的垫片,在指尖轻轻摩挲。
然後,走向工作台。
下一个结构,正在等待被焊接。
下一个问题,正在等待被解答。
而我知道,我已拥有了一切所需的工具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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