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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娘阴之章十六
正午的阳光明亮的有些刺眼,但它只能在这间小屋里留下一道窄窄的痕迹。这是一间紧贴着主屋墙壁而後搭建起来的屋子,房间面积不到六个平方,仅仅能够容纳一张小床。高兴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几乎藏着她全部的快乐与悲伤。
高兴蜷缩在床上,她怀里抱着一只已经起球的熊猫玩偶。这只玩偶是她从主屋里面带过来的唯一一只玩具。自从弟弟高旺出生後,高兴就把自己住的房间让给了弟弟,自己转而住进这间小屋。
房门从外面拉开,高旺将一个铁盒放到地上。铁盒里盛着一些米饭和吃剩下的青菜,上面压着一双筷子。
高旺一言不发,他把铁盒推进屋里,准备重新锁上门。就在门口的那束光将要消失的一刻,高兴突然窜了过来,她猛地推开大门,一步就要跨出房间。一只粗糙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随後用力将她摔回屋里。
站在门外的高旺被突然推开的门板拍到了脸,他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
高旺恨恨的说:“你还想着跑?我回去告诉爹,看他打断你的腿!”
高兴从地上站起来,她试图重新推开那扇门:“放我出去,你们凭什麽把我关起来。”
高旺一手拉住门,自己的身体则挡在门缝前。他故意给高兴留出一个空隙,却又堵住这条路。
高旺不耐烦的说:“凭什麽,就凭你自己不要脸!就没见过你这麽贱的女人!你自己不要脸,连带着家里人跟着你一起丢脸!”
高旺越说越气,他一把将高兴推到在地,用力关上门,再用一把大锁将门牢牢锁住。
高兴慢慢从地上起来,铁盒早被打翻了,粗糙的水泥地上几块已经干涸的泥巴混杂着饭菜,看上去有些恶心。屋里没有清扫的工具,高兴只能用床下的废纸板将地上的东西重新弄回铁盒里。虽然有些脏,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她被关起来的这几天,吃喝拉撒全在这不大的房间里。说起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许多年,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扇门上有没有被锁起来而已。
生来即是如此,本来她也已经习惯。
按照家里的安排,她去城里读几年大专,再回到村里就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家中也能收到更多的彩礼。可是这几年,她看到了很多不同的人生,原来这个世界比天堂镇要大的多。
周浩是她的同学,也是她的初恋。高兴曾经无数次的幻象,以後两个人要如何生活,未来的孩子要取什麽样的名字。在一个女孩的心里婚姻是浪漫的,而在一个家庭眼中,婚姻是现实的。周浩是个穷小子,他被高家开出的彩礼吓跑了。高兴不明白,两个人结婚你情我愿,为什麽偏偏又是彩礼又是嫁妆的。所以那天高兴就追了出去,即使没有家里的祝福,她也要和周浩开始一段属于自己的生活……
房间的窗户开在西边,那是一扇推拉式的小窗,窗户如今也被锁上。高兴捡起地上的筷子,她用筷子抵住窗框的下缘,然後用一本字典当作锤子,缓慢而有力的撬凿着。这面墙是用红砖砌起来的,多年以来未经修缮,窗框同墙壁的连接处已经有些腐朽。高兴这几天用笔用筷子用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夜以继日的撬凿着,她必须要在今天出去。那天高兴被追来的高旺拖走前,她就悄悄和周浩说好了,周浩会在今晚七点的时候,在山脚下的车站等着她,不见不散。
夕阳的光是红色还是暖黄?从窗框里钻出来的高兴,忽然有些失神。这麽多年来,她从来都是家里听话的大女儿,如今真要跑出这里,此後的路尽是未知。高兴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屋,转身投向夕阳的光中。
高兴来到车站,那里人来人往正是忙碌的时候。高兴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周浩,她擡头看看还没落山的太阳,或许是时间还早吧。她跑了一路,从未休息片刻,加上一天没吃饭,她此刻正是累的有些头晕。她本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又担心周浩来了见不到自己,于是靠在一棵树下静静等待。她的口很渴,她身上没有钱,如今她是真正的身无分文。高兴在想,这也许就是自由的代价吧,不过以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兴静静的站在树下,从人来人往到只剩下她一个人,从一片绚烂的鱼鳞云到深灰色的天幕覆盖苍穹。她的思绪也从兴奋与激动变成了忐忑和不安,但是她的双眼一直闪烁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光。高兴静静的站在树下,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只怕自己坐下,因为堵车,因为看错时间或者因为其他什麽而刚刚赶来的周浩会看不见自己。这个家夥来了,一定要让他吃吃苦头……高兴这麽想着,这麽笑着。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从後面狠狠的抓住了高兴的头发,用力将她往後扯。高兴疼的忍不住大叫,她发觉不知什麽时候自己身後站了四五个人,抓住自己头发的正是自己的父亲高水根。
高水根的脸比此刻的天色还要更暗一些。他就这麽扯住高兴的头发,一路往回走去。
高兴痛的哭了出来,她认出周围的几个人都是她家的邻居,便向他们求助。那几个人则是互相看看,谁也没有干涉。下午的时候,高家发现高兴逃跑之後便以她被“拐走”的名义,发动了半个村子的人去找她。虽说这几个人此刻并没有看到什麽“人贩子”,毕竟这是高家家事,他们也不好插嘴。
此後,高兴就在拖拽丶威胁与一群戏谑的目光中回到了原点。她曾拼命的扭回头期望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车站,然後冲过来救下自己,即使最後的结局是场悲剧也是值得的。可是映在她眼底的,却是越来越浓的黑暗。
头顶的灯发出暖暖的光。
高兴被扔到屋子中间,她就那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高水根把大门关的死死的,坐在一旁默默抽烟。高旺靠着门板,面无表情。高兴的母亲朱应花则是一直在咒骂着女儿。
朱应花骂累了,她拿着一根扫把指着高兴:“家里又要盖房子又要出彩礼,你是一点都不管,就知道倒贴!没良心的东西,你就不能为你弟弟想想?”
高旺的婚事已经谈妥了,高家正为此要盖个新房子,还要为儿子准备彩礼钱。而这些钱,就准备从高兴的彩礼当中出。偏偏高兴找了个出不起彩礼的穷小子,这让全家都对高兴非常不满。
高兴对此心知肚明,她双眼聚焦在自己母亲脸上,问道:“从小到大,我就是为了让弟弟兴旺,对吧。现在能让我高兴一次吗,就一次,让我走吧。”
朱应花抡起扫把就往高兴身上打,边打边骂:“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赔钱货!”高旺走过来,跟着自己的母亲猛踹高兴。
高兴抱住头,被打的在地上不住翻滚,却也没哼一声。
“行了!”高水根瞪了一眼,朱应花母子才停下动作。
高水根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说道:“孩子,家里这麽做都是为你好。你不想想,你跟着一个连彩礼都给不起的男人,将来能过上什麽好日子?”
高兴略微擡了擡头:“爹,给家里多少钱才算能过上好日子?”
高水根瞥了高兴一眼:“这些操心的事,家里都给你安排妥了。朱顺我看就挺不错的,家里有钱还没有长辈了,我们也不担心你嫁过去会受气。”
高兴感觉自己的心很痛,那是一种撕裂的感觉:“你们有担心过我吗,要真的担心我就让我走,我出去打工,我出自己的彩礼钱行吗?”
高水根掐灭手里的烟:“你是听不懂人话了吗?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就供出了白眼狼?”
“你跟她说这些干嘛,她就是欠揍!”朱应花再次举起手里的扫把狠狠砸了下去。
高水根扭过头,低声说了句:“别打脸,过几天就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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