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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欢只和他对视了一瞬,便收回目光。
她来前准备了几套说辞,一半为完成公关的任务,一半为打探他对诺研的看法。她还想问他这回究竟得罪了谁。她直觉这事和玄陶资本有关。有些事情李廷瞒着她,但孟子羡或许愿意告诉她。她不想始终被蒙在鼓里。
但现在看来,这些长长短短的场面话还是不必说出口,徒劳叫她自己难堪。他的视线有种穿透力,锐利得近乎无礼。他知道她来这儿的目的。
她照旧输了。
于是沈欢默不作声地呆坐了二十分钟,又站起身,走到他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像是要找回点气势。
孟子羡仰头看她。
靠得近了,他身边有股熟悉的须後水的味道。很多年以前,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她问孟子羡用的什麽香水,孟子羡笑着答我不用香水。她说孟子羡你真够装的。
後来他们分手了,她在某个黎明才结束的舞会上碰见一个男人,身上有和他同样的味道。她由着那个男人领她回到他的公寓,在厕所里把一瓶一瓶的东西的盖子打开挨个嗅过来。
找到那瓶子她不由得失望,那不是什麽名贵的男香,是到处超市都有卖的大路货须後水。她失望透顶,拎着包离开。
她坐在清晨的街头哭,刚开始以为哭的是自己曾经爱上过那麽平庸的男人,然後又觉得原来那份爱那麽独特,它让生活中平庸的东西显得独一无二。
想到这里沈欢意识到她今天来这里是个错误,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孟子羡握住她的手腕。
病房里又陷入沉静。
离开他,他哑着嗓子出声,跟我道个歉,以前的事就过了。
嗓音没有太多的起伏,但在沈欢听来像一根抻得极细的丝弦,令她惴惴不安。
她用力挣了下手腕,没能挣开。孟子羡的力气很大。她问我为什麽要道歉,我没有做错什麽。
你自己信吗,欢欢。他看着她问,那你今天来做什麽。
沈欢说你放手。
他长久地看着她,然後自嘲似地笑了笑,松了手。
沈欢逃也似地离开了。
李廷这周在美东,回到瀚城是周五中午,晚上又安排娄和泰来家里吃饭。
沈欢没去公司,中午李廷开门进来,她看他脸上灰扑扑的,头发耷拉在额头,几天没洗了。
他出差时公文包里塞件衬衫两条内裤就走。去的时间一长,他又不爱用酒店的洗衣服务,自己在洗手池里瞎搓,衬衫时常皱巴巴的。
沈欢站起身迎到门口,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弯下腰替他拿了拖鞋摆好。她提议说:“娄和泰那边不如改周六吧,我刚刚还和他爱人一起练普拉提,他们这周末没安排。”
李廷踩掉皮鞋鞋跟,“早就讲好的事情,改什麽时间?”
沈欢担心他太累,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她借口说自己痛经,不想招待人。
“你上楼呆着,”李廷脚趿着拖鞋头也不回地往厨房去,“用不着你。”他说:“变来变去哪像个样子。”
他去厨房,约莫是要亲自交代金托晚上多做点菜待客。但他脾气急,说两句又得骂人。
沈欢跟进厨房,“等会儿我们去超市买龙虾,让李老师先上楼眯一会儿。”
她开口温温柔柔的,李廷板着的脸舒缓下来。他在厨房潦草洗了把脸,抓过厨房擦手巾一抹,转身上楼去。拖鞋在第二阶楼梯上绊了下,他踉跄半步抓紧扶手,低声骂一句。
沈欢对着金托嗔怨,拖鞋脱了胶还就不肯换,家里穷得就差他这一双鞋。李廷看向她,嘿嘿笑了,马上换马上换,他说。金托埋头擦餐桌,闷声吃进这冤枉。家里的拖鞋都是开了春刚换的,沈欢也知道。
沈欢和金托四点多回来,李廷在外边花园的香樟树底下讲电话,来来回回地走,脸色焦灼,大约又是诺研的事。诺研是玄陶底下一个封闭式基金投的,没到时间不能赎回,但出资人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老朋友都是李廷多年来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三年前李廷同孟子羡掀桌子,LP们担心集团里军心不稳,走了一小半,剩下的都往这个项目里投了钱。
一个项目踩错不至于让李廷这般不安,沈欢猜测公司还遇上了别的麻烦。
金托去厨房备菜,沈欢打算上楼换身居家服。
楼上的廊灯都关着,主卧的房门也虚掩。沈欢没穿拖鞋,光着脚踏进柔软的地毯,不紧不慢地上楼,经过走廊,推开房门,忽然撞上从卧室里出来的姚丽。
沈欢被她挤得往後退了半步,站稳了凝神看。姚丽身上挂着护士的挎包,血压计的管子露在外面。她头发没扎起,散乱在肩头,躲开沈欢的目光,小碎步迈得急,越过她就往楼梯去了。
“姚丽。”沈欢把廊灯拨开,手虚按在开关上,眼睛略微眯起。
姚丽背对着她停住脚步,过了两秒,转过身来礼貌地对沈欢笑了笑。
暖色灯光打亮了这个娇小女人泛红的脸。姚丽的胸罩松垮在白色护士服里,扣子约莫还没卡上。
沈欢像块木头似地呆愣在走廊里,良久回过神来,张开嘴巴。
姚丽倒是先开口了。刚帮李廷检查了身体,他去楼下开会,她借主卧的厕所用了下,洗了个手。
沈欢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麽办,她应当是生气的,指着这位小护士的脸骂她,拽着她的手臂到丈夫那里对峙。再不济她得冷脸对姚丽说你今後不必来了,工资结到月末。
沈欢想要做出体面的应对,但是脑海里尽是眼前这个女人裸着身体的样子。姚丽平常总是穿着护士服,偶尔戴着口罩,她像是第一回仔细看到她的脸。
姚丽的两颊是年轻女孩才有的婴儿肥。头顶的光线透过磨砂灯罩射下来,在她脸上晕出金色的光泽。
楼下“叮咚”的门铃响起,该是娄和泰和他爱人鲁小凡来了。
沈欢对姚丽说,麻烦你了。
姚丽说完就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听到沈欢的话,擡起头来再觑她一眼,舒了口气,转身跑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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