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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第17章

接下来两周孟子羡和戟点资本的两个合夥人一起来往于美西和华盛顿特区，期间回宾夕法尼亚见了杰克和贝西·麦考米克，他的养父母。

孟子羡在家里住了一晚。他离开的时候，贝西送他到车边。她手里捏着条蛛丝粗细的项链，吊坠是个拇指长的十字架。她看着他空荡荡的脖颈，问你的项链呢。孟子羡说丢了。贝西的灰绿眼睛里划过一丝悲伤，“上帝保佑你。”她要把自己手里镶着细小白钻的十字架塞给他。孟子羡说不用了。这话像是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看不见的边界，贝西略微後退半步，讶异地望着他。等他跨进车里，她又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儿子。”

回到纽约後，孟子羡把公寓收拾了，空运四个箱子给沈欢。他给她发去订单号。沈欢很快就回复：谢谢。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他知道沈欢不生气了，否则一定会斤斤计较地问运费是多少，她要把钱还给他。他如果不回复的话，她会自己到网上查好邮费，然後转一个精确到几角几分的帐过来。

但沈欢没有，消息页面停在这里。

又过两天，西尔维娅给他发消息，说刚到布鲁克林，拿到了他家钥匙。西尔维娅三年前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博士毕业，去马里兰的一所公立大学聘上助理教授。

她对职业生涯有很清晰的规划，两个月前告诉孟子羡她打算转到纽约任教，这里的心理系有个副教授的职位，而她留在马里兰的前途堪忧。她对于“前途堪忧”的定义宽泛，显然三十一岁评不上副教授也在列。

西尔维娅说时间安排比较紧，她还没来得及在纽约找到住处。他们商量了一下，她会暂住在他的公寓，每个月付给他房租。孟子羡提出帮她搬家，她说自己能搞定，于是他把钥匙留在了前台。

周五傍晚孟子羡去N大边上的绿鸽子酒馆接她。西尔维娅刚结束研讨课，和几个研究生在酒吧聊天。她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面对着门，馀光瞥到他进来，嘴角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注意力又回到研究生当中。她说话的时候学生们聚精会神地注视她，她的话语总引得一桌人频频点头。西尔维娅头顶恰好有一盏橙黄色的灯，像是舞台璀璨的聚光灯打在她脸上。

孟子羡在大学时认识西尔维娅，那时她在耶鲁读书。高加索和东亚混血让她的面部轮廓清晰而不失柔和。她有褐色的眼睛，双眼皮不深，鼻翼带有东亚人的纤巧。

很多年来他们只是点头之交，但两个人的工作圈有一定的交集。她不是演员或者明星，但各行各业都有这样光鲜夺目的人。她在大学里是辩论赛的主力，博士期间出书，跑去各地的签售会，开了自己的诊所，被检察官请去法庭做犯罪心理的专家证人，还为退伍军人义诊。她算不得张扬的人，参加这些场合很难说是图名还是图利，但是她学者以外的身份给她拉实验经费带来了实在的好处。

西尔维娅挥手示意孟子羡到角落那桌，右手伸上来搭着他左边的胳膊，笑着向研究生介绍这是她的好朋友。显然没有人真会把孟子羡当作她的朋友。二人之间没什麽亲密的举动，但西尔维娅·布克教授不会让朋友在周五晚上来酒吧接她，也不会贴到朋友身前亲昵地吻他嘴角。黑色卷发戴金边眼睛的研究生站起来，让出西尔维娅左侧皮沙发的座位，自己到边上拉个木凳子。

孟子羡坐下。有个栗色头发丶扎马尾的女生问他喝什麽，这里加了罗勒和黑醋栗的金酒特调很不错。孟子羡回答不用。他们续着先前的话题聊下去，说的是希腊神话里神学与心理学的探讨。在孟子羡看来这原本是个蛮好的话题——诚然毫无意义丶尽浪费纳税人的钱——但这话题他不必参与，令他挺自在。

但西尔维娅像是怕他落了单，凑上来问他什麽时候去东欧，和国防部的部署有关吗。

显然没有任何关系。她两个星期前问过，孟子羡也否认过。她今天又在衆人面前问起，他不清楚是出于什麽心思，但这令他微微挑眉。

对于象牙塔里眼镜片奇厚的研究生来说，这大约是个更生动的讨论。谈话很快聚焦到孟子羡身上。有人问据说西点军校有个九十度角规定，这是不是真的。

马尾辫似乎是桌上唯一没听说过这个的人，她问是那里的校规吗。一个大胡子说传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房间里只有一男一女，房门必须保持九十度角打开。这对于大一新生是条铁律，虽然恋爱不被明令禁止，但西点认定新兵应该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学业和军事训练上。

“听起来像是法西斯。”马尾辫惊讶道。有人纠正她说这是在滥用“法西斯”这个字眼。

边框眼镜笑了，得意地指出九十度角规定必然是道听途说，因为布克教授刚刚说过，她早在大学时候就看上了Miles。难道她违反了这条规定？这让桌上的人们喉咙间流窜过一阵会心的笑声。

孟子羡脸上没有笑容。假如他乐于容忍别人对于他生活的打探以换取几分虚荣心上的抚慰，那他早成了马戏团里的猴儿。

西尔维娅捕捉到他的不快，起身说她今晚还有安排，下周再见。这话中断了文艺生们慢悠悠的抿酒和调笑。握着啤酒瘫在木椅子或是皮沙发上的学生们坐直起来，同他们道别。孟子羡替西尔维娅披上外套，二人离开绿鸽子酒吧。

餐厅是西尔维娅订的。穿黑色西装的侍者，漂得雪白的厚实桌布，桌子中央的玻璃瓶里放着一支玫瑰花，边上燃一盏蜡烛。

侍者端着水和菜单上来。孟子羡咳嗽了两声，西尔维娅说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去看过医生了吗。

孟子羡回答去过，然後低头去看菜单。

刚从海里拉回李廷来的那两天，孟子羡是照常训练的，後来咳嗽加重，伴有些低烧。医生给配了药，让他暂停训练。

西尔维娅追问起细节，孟子羡放下菜单，喝口水，和她简要说了。

“那你停了吗？”西尔维娅问。

“什麽？”

“训练。”她重复道：“医生让你停止训练，你停了吗？”

孟子羡随口“嗯”了声。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事，与她无关，更何况她只是出于礼貌多问一句。

烛光里西尔维娅又看他一眼，锐利的眼神有审视的意味。但她挺快换了个话题：“後来你的朋友怎麽样，他出院了吗？”

“什麽朋友？”孟子羡问。今晚他有些心不在焉。半个月下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无法同时应付戟点和玄陶两边的工作。瀚美的时差使得他一天里有二十个小时都会收到紧要的邮件。泛大西洋储蓄银行的尽调已经开始，这意味着他很快还要兼顾到东欧的时区。

当然这些工作也不是最重要的，他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康复训练，否则这种跑两英里就气喘吁吁的身体很快会把他逼疯。

不过这些与西尔维娅无关，孟子羡又喝了口水。他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侍者走过来加水，问他们想好点什麽吗？西尔维娅要了份凯撒沙拉，还有鸡胸肉三明治。孟子羡这时回过神来，他说和她一样就可以。这令她的脸上显出微笑。她似乎挺乐于为他做些主张。

侍者问需要什麽酒水。这回孟子羡先开了口，说不用。西尔维娅看着略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又露出微笑，她说你还在服用药物治疗支气管痉挛吧，还是不碰酒精的好。孟子羡没否认。

侍者离开前，孟子羡又加了三个鸡蛋，煮的，全熟。西尔维娅上身在桌边微微靠前，狡黠地笑着评价：你很爱鸡蛋。孟子羡没有笑，继续起之前的话题：“先前你问我，什麽朋友？”

她说你在海里救的那个朋友。

“哦。”他明白了，是李廷。“好像还在住院。”

“听起来很严重。”她皱眉：“因为脑血栓的关系吗？”

孟子羡回答可能有术後颅内积水的缘故，反正半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能和李廷通上电话。

西尔维娅郑重地点头，想了想，又说这对你的前妻而言一定是段艰难的时间。这话令孟子羡稍微眯了眼。他不太喜欢别人这样称呼沈欢。前妻。但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麽，所以他不会纵容自己的这种情绪。

“大概吧。”孟子羡的语调毫无起伏。

西尔维娅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很快换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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