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书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36章（第1页）

第36章

晚上沈欢没回贝维尔，住在孟子羡这里。主卧在二楼，落地窗应该能看见後院的草坪，但窗帘拉得整齐，四边不留缝隙。床上只铺着深灰色床单，边角紧紧压在床垫下面。

她站在卧室门口想，哦，他还是不习惯盖被子。

他走进柜子里拿出枕头丶被套。他们一起洗被单丶烘枕套丶铺床，彼此没怎麽说话。她其实想问一句我住在这里西尔维娅会介意吗，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冒出来的是不是晚了点，所以她没有提。

睡觉前沈欢把室温调高到七十华氏度。但那被褥太薄，她睡得很浅。

她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能听见後院的虫鸣。安静被一阵压低的咳声打破，声线闷在喉咙里。沈欢翻了个身，看见身侧的床面整洁，没有人躺过。先前孟子羡说还有工作。

沈欢去床头拿手机，凌晨一点。因为时差没倒好，她八点不到就上床了，现在算是瀚城中午。压抑的咳嗽声又响起。她睡不着了，起身披个毛毯，赤脚踩过地毯，不出声地拉开卧室门。走廊里很暗，前面书房的门敞开，里边没有开灯。楼下的庭院灯透过书房窗户射进来，在白墙上打下一块方形光亮。

光影开始是完整的长方形窗格，很快一个肩颈的阴影掠过。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沈欢看了眼手机信号，再擡头，孟子羡高大的身躯就压在她面前，她被吓得一个激灵。

她轻声质问他，你干嘛吓我？孟子羡愣了愣，很轻地问为什麽要这样小声讲话？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他低着头，她仰着下巴。沈欢小声说你走路为什麽没有声音？我以为有人偷袭我。孟子羡唇角弯起，手臂圈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再放开她。他说我听二楼有动静，上来看看。

沈欢松一口气。吓死我了，她越过他，往楼梯去，我以为有强盗。她的嗓音恢复正常，手心还湿的。孟子羡跟在她身後下楼，他说这片区挺安全，再说门窗都装了安保，会响警报。沈欢问，那你刚才干嘛那麽紧张。孟子羡没接茬。沈欢去厨房接杯水，他等在她身後。过了会儿，他才说你一个人睡楼上，我怕有什麽事。

走进客厅，她看见茶几上的电脑还亮着。沈欢停住脚步，她问你还在工作吗。他走过去坐沙发上，顺手把屏幕合上，说没什麽事了。沈欢裹着毯子坐到他身旁。他身上有马赛皂和杜松的清爽气味，大概刚洗过澡。

沈欢看了他一眼。他刚换上的这件短袖亚麻Polo针脚很细。她说一看就很贵。孟子羡低头看了眼，很贵吗，他问，莱尔给我的。哦，沈欢说，你那个很有钱的哥哥。他沉默一会儿，点点头，重复道，我那个很有钱的哥哥。

沈欢只见过莱尔一次，是她和孟子羡在法耶特的教堂婚礼上。亨利和莱尔都是伴郎，一个开二手福特，另一个开兰博基尼。

直到今天，沈欢仍觉得亨利更像孟子羡的兄弟，他们一同上战场，一起去教堂。

亨利说孟子羡救过他的命。一个土制炸弹爆炸後，他们跳下防地雷反伏击车，在白茫茫的烟雾里绕着车屁股走位。孟子羡突然拉了他一把。一颗子弹从他脖子左侧擦过，俩人滚到地上，另两个中士击毙了一百米外的塔利班。医疗兵把他们翻过来，亨利脖子被撕开一大块，血流了半个肩膀。

在北卡的军属们都接到家属委员会的电话，爱玛手里捧着的烤盘跌落在地。

“再往右偏一个英寸，我的命就会送在那条街上。”回程後的派对上，亨利手里攥着一瓶冰啤，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战胜了死亡，“那家夥手里是把捡去的英制SA80。才一百米的距离，他只要不是瞎子，肯定不会打偏。”

孟子羡几乎不和沈欢讲起那边的事，但那天开回家的路上，孟子羡倏尔开口，说车子挨炸後，他头撞到车壁上，即使戴着头盔还是一时间听不到了，地板和座椅震得他两腿发麻。是亨利把孟子羡的步枪塞到他怀里，拖他下车来。

下车後呆了几秒，受过的训练使孟子羡下意识地行动起来，五米检查，二十五米检查，然後他看到了一百米外街角瞄准他们的人。那辆反伏击车没多久就油箱起火，烧成了废铁。

孟子羡认定是亨利救了他的命。

相较而言，莱尔同孟子羡的感情远不如亨利纯粹。

麦考米克家族是十九世纪末来到美国宾夕法尼亚的爱尔兰移民，最早做煤炭和铁路生意，二战後转行房地産开发。到了孟子羡的养父杰克·麦考米克出生的四十年代，家族靠开发费城郊外的高档居住社区跻身宾州上流，名字出现在报纸的慈善捐款名单上。

杰克年幼的时候住在有网球场丶小型马厩和私人林地的庄园，但他的父亲菲利克斯是那种穿着白得发光的三件套西装丶端着单一麦芽威士忌丶发蜡梳进每一根发丝里出入慈善晚宴的花花公子。

杰克十八岁参军时，菲利克斯已经把家産全部花销在三场沸沸扬扬的离婚官司和一串血本无归的电影投资上。麦考米克的姓氏在费城的乡村俱乐部和教堂里仍有一定份量，但他父亲欠下的账款和情债逼得他母亲拍卖掉庄园和马匹，带着他妹妹离开美国。

杰克从小见证金钱和享乐对父亲性情的腐蚀，这让他愈发坚定地信仰只有意志和苦难才能重振家族的荣誉。他娶了小地主家庭出身的贝西，欣赏她朴素丶务实的秉性。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贝西对生活中的苦难或荣耀抱着平静接受的态度，这善良又温情的女人令杰克重新感受到家庭的慰藉。

他们生下两个儿子，莱尔和迈尔斯。

杰克在退役後重操祖父旧业，几经斟酌後买下费城郊外一大块土地开发住宅。他没有父亲菲利克斯奢侈又广博的交际圈——当时一听见麦考米克的姓氏，本地人多是避之不及——但杰克依靠退伍军人的信用和贝西娘家的小额抵押贷款，动工第一个多户居民楼。他白天蹲在泥地里看工人测量地基，晚上守着账本仔细算每一笔贷款的利率，周末开他的旧皮卡运建材或者载着潜在买家看样板屋。

很快费城迎来一波人口外迁潮，杰克趁着势头把一块块荒地建成草坪整齐的住宅区，种下成排的枫树和橡树。贝西仍是那个热心又诚恳的基督教徒，除了带孩子就在教堂和学校做义工，给当地教会和学区董事会捐款。十馀年後，麦考米克家在当地恢复了名誉，人们说杰克和贝西夫妇是那种“老派丶值得信赖的开发商”。

他们又搬回有挑高天花板和水晶吊灯的别墅里，虽然杰克小时候在家里司空见惯的银器不再摆在柜子里丶名贵油画不再挂在大厅墙壁上，但这只是出于他简朴低调的行事风格。

好景不长。这对富有又绅士的模范夫妇在一次户外旅行中失去了十岁的小儿子Miles。夫妻俩在痛苦中向上帝祈祷，贝西终于获得了预兆，她坚信“上帝带走一个孩子，会赐下另一个”。

但他们早过了能够生育的年纪，在观念上又无法接受试管或是其他医疗辅助手段，最後通过教会找到了费城贫民区里一个混血亚裔小孩。

沈欢不知道为什麽孟子羡的生父母放弃了他。她问过，但孟子羡并不回答。

十岁的孟子羡作为替代品被富绅麦考米克带回那个考究的联邦式风格别墅里，在教堂受洗同样的名字，住进那个死去的孩子的一尘不染的房间。

他习惯了在充斥雪茄和皮革味道的书房里听杰克大声强调“基业”和“荣誉”，习惯了在餐桌上祷告时自己左手边还放着那个死去的迈尔斯的小银相框，也习惯了母亲拿着迈尔斯生前的小物件温柔地提醒他“你是上帝赐给我们的弥补伤口的孩子。”

孟子羡鲜少提起杰克或是贝西，沈欢只知道他对养父母的情感十分复杂。这里头既有他尊严里对于麦考米克夫妇怜悯和施舍的反抗，又有他对杰克和贝西坚强而务实的人品的敬佩。

孟子羡遵从了养父母想要他去参军的愿望。对于杰克而言没有什麽比军队和公共服务更能打磨一个人的坚毅和勇敢的秉性，贝西则相信服役是上帝和国家的召唤。

孟子羡没信过他们老套虚僞的说辞——这些漂亮话解释不了为什麽莱尔进了常春藤私校丶继承了地産生意——但他没有意料到自己的确在军校找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莱尔对弟弟更加坦诚。

莱尔喜欢把孟子羡的经历像是闪亮的家族徽章一样别在肩膀上，那个贫民窟里捡来的原本只能变成州监狱里常客的移民小孩，因为麦考米克家族的包容和慈爱而获得了捍卫国家的光荣。

莱尔告诉弟弟，他和父亲给乡村俱乐部丶州政府和议员们的捐款因为孟子羡服役期间的荣誉而变得尤其有分量。

刚到西点军校，孟子羡在填个人信息时把自己的姓氏从“麦考米克”改回了“孟”。他拒绝加入麦考米克的家族信托，从不参与杰克和莱尔的生意。但孟子羡和他们交换圣诞礼物，请他们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保留了迈尔斯这个名字。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孟子羡问沈欢明天还飞瀚城吗。沈欢点头，她说艺象还有些工作要交接。孟子羡没再问什麽，他说那我周五回去。

客厅开了扇窗户。这里离奥伊斯特港不远，海风带着窗外墨绿的丝柏轻微摇晃，混着咸味吹进来。他说完这话又低声咳嗽。沈欢靠他肩膀上。这次见他，他比她记忆里瘦削。他的肩膀依旧很好看，但靠上去就不大舒服。

过了会儿沈欢问，你不和我一起飞，是因为在这边有事吗。他嗯了声。她犹豫很久，还是问道，这个事包括西尔维娅吗？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