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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
窗外梧桐叶随着风摇曳,顾寒枝转动轮椅的手顿了顿。石膏裹着的右腿膝盖从毛毯下探出来,像个沉甸甸的累赘。这已经是她坐轮椅的半个月了,楼梯间的拐杖被她磨出了毛边,每次扶着上楼时,金属把手都会在掌心烙下冰凉的纹路。
手机在膝头震动起来,江晚柠的头像跳出来时,顾寒枝几乎是立刻划开了通话键。听筒里炸开的风铃声混着好友的大嗓门:“寒枝!你膝盖没事吧,听说沈之鹤把你弄伤了?我就知道那姓沈的不是个好东西,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
轮椅在木地板上划出细微的声响,顾寒枝把课本往旁边推了推,玻璃窗映出她无奈的表情:“是我自己骑自行车时不小心撞到他的猫,再说只是骨裂,过段时间就好了。”
“骨裂还不严重?!”江晚柠的声音陡然拔高,背景音里似乎传来翻书的哗啦声,“你想啊,现在高二下学期,等高三毕业各奔东西,保不准大学就在一起了。到时候他要是原形毕露......”
“打住打住!”顾寒枝捏了捏发酸的手腕,轮椅转向飘窗,阳光正好落在石膏上,“我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你这脑回路都快开到外太空了。”她想起两周前,沈之鹤那满脸愧疚的神情。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江晚柠的声音压低了些:“你别不当回事,上次我在图书馆看见他和别的女生说话,那动作可暧昧了......”
“那是在讨论数学题!”顾寒枝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石膏下的腿无意识蜷了蜷,她慌忙补充道,“陆沉舟看见的,他们都参加数学竞赛。”
“哟,这麽清楚啊?”江晚柠突然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行,等你腿好了,我非得当面会会这位沈同学,看看他到底哪点把我们顾大小姐迷得......”
“江晚柠!”顾寒枝的脸彻底红了,轮椅撞到飘窗下的软垫发出闷响,“我要散步去了!”不等对方回应,她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盯着黑屏里自己泛红的脸发怔。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那天沈之鹤慌乱道歉时,耳後根泛起的红晕。
顾松屹瞥见顾寒枝扶着轮椅扶手起身,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姐,您伤口还没彻底长好呢!"他挡住轮椅去路,额角沁出细汗,"上次复查医生特意说要静养,我推着您去院子里透透气成不?"
顾寒枝笑着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後,苍白的指尖拂过轮椅扶手:"都躺了半个月了,再闷着骨头都要生锈啦。"
"可是......"顾松屹攥着轮椅靠背的手微微发白,喉结滚动着还想劝阻。顾寒枝已经推开他的胳膊,轮椅金属部件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冽的光:"小屹,姐是摔断了腿又不是折了翅膀。"她回头眨了眨眼,鬓角的珍珠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晚饭想吃糖醋排骨还是可乐鸡翅?等姐回来给你露一手。"
看着顾寒枝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轮椅轱辘碾过地砖的沙沙声渐远,顾松屹倚在门框上重重叹了口气,指甲无意识抠着木纹。
风裹着槐花甜香掠过顾寒枝的发梢,轮椅碾过青石板路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她垂眸望着膝头滑落的绸缎披肩,忽然瞥见远处摇曳的白色裙摆。
那抹白色像是从油画里洇出来的,年轻女子踩着细高跟,珍珠发卡折射的碎光在发间跳跃。顾寒枝下意识攥紧轮椅扶手,少女脖颈间晃动的珍珠项链与她记忆里母亲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重叠——那是她再也够不到的精致。
对方转身时,耳坠上的月光石突然折射出冷冽的光,像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进顾寒枝眼底。她攥紧轮椅扶手,指节泛白——那枚月光石的切面弧度,和三年前林悦戴在左耳的一模一样。
记忆里的林悦总穿着黑色裤子,脖颈纹着半朵褪色玫瑰,嘴里还叼根烟。此刻却裹着米白色连衣裙,珍珠发夹乖巧地别住鬓角,活脱脱从街角混混变成了橱窗里的瓷娃娃。更诡异的是,当她转身往回走时,纤白手指自然地环上身旁少年的臂弯,那染着明黄色头发的男生正叼着烟,衣服领口随意敞开,露出半截银链子。
顾寒枝的轮椅碾过落叶发出细碎声响,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滑。林悦仰头和黄毛男生说笑时,露出的锁骨上没有任何疤痕,可顾寒枝记得清清楚楚,那个雨夜,刀子碎片在顾寒枝的皮肤上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
另一边,褪去往日清冷气质的林悦,眼波流转间尽是柔媚,她声音娇软地说道:“王哥,人家按照你的要求打扮了,只要你同意我的要求……”说着,还微微咬了咬下唇,眼神中满是期待与讨好。
那个染着黄毛,身形高大的王野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戏谑道:“呦,没想到我们林家大小姐也沦落到求本少爷了,林小姐既然不缺钱,想让我答应什麽啊?”话语里满是调侃与得意。
林悦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弧度,纤细的手指在王野的胸口上轻轻画了个圆,娇嗔道:“王哥,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是你的人手。你在临江市混的风生水起,跟在你身後的小弟肯定不少。”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撒娇意味。
停顿片刻後,林悦继续说道:“你身後的小弟借我十几个人就行,最好是粗壮一点的。你知道的,我和杜家起了点冲突,况且我身边的人手都不是很厉害……”她擡眼看向王野,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似乎已经看到事情即将办成的模样。
王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伸手揽住林悦的腰,语气带着几分豪迈:“好,林小姐都这麽说了,我王野肯定按你的要求来!”两人各怀心思,在小路上达成了这场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的交易。
傍晚,顾寒枝蜷缩在被褥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床畔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右眼皮突然不受控地狂跳,她猛地坐起身,脖颈後泛起细密的冷汗——方才半梦半醒间,似乎看见林悦恶毒的脸浮现在黑暗里。
顾寒枝猛地坐直身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林悦她究竟想干什麽,难道……"话音戛然而止,尾音像被掐断的琴弦。窗外的风突然撞在玻璃上,她望着扭曲的树影,瞳孔里晃动着某种惊惶的倒影。
喉咙发紧,她机械地端起水杯,却发现掌心沁出的汗已经把杯壁晕出深色水痕。记忆突然撕开一道裂缝,十四岁那年教室後排的窃窃私语丶储物柜里被撕碎的满分试卷丶还有暴雨天被人划破的新鞋,像老式胶片般在眼前闪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在心里反复默念:不会的,三年後,肯定不会再重演那种事。
狂风撕扯着玻璃窗发出刺耳的呜咽,暴雨如万箭齐发般砸在屋檐上,迸溅起白茫茫的水雾。院角那棵老树在风中剧烈摇晃,虬曲的枝干被压弯成诡异的弧度,叶片簌簌坠落,如同无数折翼的蝴蝶。雨声与风声交织成一首狂乱的交响曲,似在宣泄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又像是在苦口婆心诉说着什麽。
顾寒枝坐直身子,目光透过雨幕望向混沌的天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玻璃杯里晃动的倒影忽明忽暗,恍惚间竟与窗外飘摇的雨幕重叠,让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凝望世界,还是世界在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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