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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狗!你敢欺负老娘的儿子,老娘今儿跟你拼了!”
一声尖利的叫骂刺破午后村道的宁静。王安平闻声转过身,只见二嫂胡凤莲像只炸了毛的母鸡,正从远处土坡上飞快地冲下来,头发都跑散了。他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几分嘲弄,“二嫂,你确定要跟我动手?”
胡凤莲冲到近前,双手叉腰,胸脯剧烈起伏,瞪着王安平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咋滴?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老娘还不能教训你了?”她指着刚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的王康阳,声音又拔高了几度。
王安平目光扫过瑟缩着不敢抬头的王康阳,又落回胡凤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有其母必有其子,老话儿果然不假。行,你今儿要是动手,那咱们就去请族里的长辈来评评理,顺便也问问二哥,这家里的妻儿,他到底是怎么教的?要是他教不了,族老们不介意代劳!”
“你!”胡凤莲像被掐住了脖子,嚣张的气焰顿时一窒。她飞快地瞟了一眼自家儿子那副窝囊样,又瞥见周围看热闹的半大小子们指指点点,心里那股虚火直往上拱,却又不敢真去惊动族老。她狠狠地剜了王安平两眼,仿佛要在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这才几步蹿到王康阳身边,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王康阳龇牙咧嘴。
“草狗!你给老娘等着!别落到老娘手心里,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胡凤莲拖着儿子往回走,边走边不甘心地回头骂,“不孝的畜生东西!活该被你奶撵出来,连根草都没带!呸!”一口浓痰狠狠啐在王安平脚边的黄土里。
王安平看着母子俩狼狈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地微微摇了摇头。这年月,宗族这张无形的大网,力量远比拳头大得多。盘踞在每个人头顶,约束着,也保护着。也只有等到……他脑海里闪过未来的景象——那场席卷一切的红色风暴,才能真正涤荡这些盘根错节的旧规。现在?还不是时候。
“都杵在这儿看猴戏呢?给老子滚蛋!”王安平收回思绪,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围观的少年们,厉声呵斥。
一群半大小子对着他嬉皮笑脸地做了几个鬼脸,三三两两地散开了。他们心里门儿清,平时怎么嬉闹都行,可一旦王安平板起脸,拿出长辈的谱儿,那份辈分的重量就实实在在压了下来,由不得他们不收敛。
人群散去,露出一直蜷缩在墙角阴影里的姜洪亮。王安平几步走过去,伸出手想把他搀起来。
姜洪亮抬起头,那张沾着灰土、带着几处青紫的脸上,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没有感激,只有深深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他猛地一甩胳膊,挣脱了王安平的手,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拖着一条明显使不上力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村尾自家那破败的小院挪去,背影倔强又孤绝。
“嘿!你个地主崽子,咋这么不识好歹呢?平子哥好心拉你一把,你倒拽上了?连个屁都不放!”一旁的王安柱看不过眼,扯着嗓子嚷嚷起来,粗壮的胳膊在空中挥舞。
“行了!闭嘴!”王安平低喝一声,制止了王安柱的叫嚷。他看着姜洪亮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倔小子……倒是个硬骨头。老姜家如今在村里,就像秋后的蚂蚱,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他盘算着,那场“江山一片红”的风暴还有几年,到那时,姜家的处境……啧。可要帮他们离开?谈何容易!组织上那双眼睛盯得紧,一旦有风吹草动,追查下来,恐怕连三爷爷都得受牵连。为了外人,坑了自家人?王安平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念头又沉了下去,他烦躁地甩甩头,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是!不识抬举!”王安柱还在嘟囔,他那身板壮实得像头小牛犊,力气确实不小,可惜脑子不太会拐弯。在队里干活也是能躲就躲,属于出工不出力的典型。
“平子,下午闲着也是闲着,咱去田埂水沟里扣黄鳝咋样?开开荤?”王安柱凑过来,舔着脸提议。
王安平瞥了眼远处田里已经泛出星星点点绿意的红花草(紫云英),摇了摇头:“省省吧。秋收后刚撒的草籽,这会儿去祸害,踩得稀烂,等着挨全村老少骂吧?”这红花草可是来年的好肥料,春天嫩芽掐下来炒菜,也是一盘难得的鲜味。
他自己就特别爱吃那股子清甜。后来田地包出去了,他还坚持自己留一亩地种稻,冬天也不忘撒点草籽,就为来年春天那口鲜。种地?他倒不怕,反正有机器翻地撒种,比过去插秧省力多了。
“那干啥去?干瞪眼?”王安柱抓了抓刺猬似的短发,一脸无聊。
“你要嫌闷,找别人耍去。”王安平懒得理他。
“别介啊!跟他们耍不到一块去,没劲!我还是跟着你吧。”王安柱赶紧表态,生怕被甩下。
正说着,眼尖的他看见不远处土路上晃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个几乎比他身子还大的背篓,压得腰都弯了。“四眼!四眼!干啥呢?背的啥宝贝?”王安柱扯开嗓子喊。
那身影闻声停下来,正是村里外号“四眼”的王成,他喘着气走过来,把沉重的背篓小心放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毛刺刺的板栗球。
“没……没啥,前山崖边那几棵老栗子树顶梢,风刮下来一些,我爬上去够着了,都给拾掇回来了。”王成抹了把汗,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柱子,平哥,你俩溜达呢?”
“好你个四眼!吃独食啊!不够意思!”王安柱作势要去翻背篓。
“你家又不缺嘴,”王成护着背篓,小声嘟囔,“你姐她们时不时给你家送好吃的,当我不知道?可累死我了……平哥,今儿咋没见你去拾粪啊?”他好奇地看向王安平。
王安平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刚分家,一堆破事,歇两天再说。再说这天寒地冻的,野物少,粪也少了。”他含糊地解释着。
王成点点头,重新背起那沉重的背篓,肩膀明显一沉:“那我先把栗子送家去,回头再来找你们耍?”
“行,快去快回!”王安柱热心肠地帮他扶了一把背篓。
下午的时光就在三个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和漫无目的的游荡中溜走。冬日萧瑟的田野,光秃的树枝,结着薄冰的水沟,远处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都成了他们打趣的背景。直到西边天空染上橘红,冷风越发刺骨,王安平才拍拍屁股上的土,告别伙伴往家走。
刚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浓郁的、带着辛辣姜味的炖鱼香气就扑面而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哥!你可回来啦!一下午跑哪去了?都不带我玩!”三妹王安慧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就在村边转了转。”王安平揉了揉她枯黄的头发,目光落在抱着他裤腿的小妹王安青身上。小丫头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献宝似的举起手里一块被啃得坑坑洼洼、沾满口水的生山芋,含糊不清地嚷着:“大哥…吃…吃…”
“乖,你吃。”王安平心里一软,弯腰把轻飘飘的小妹抱起来。小丫头不依,固执地把山芋往他嘴边塞。
“谁吃你那脏东西!”王安慧嫌弃地皱起小鼻子。
灶台边忙碌的母亲陈秀红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笑意:“老大回来了?再等等,饭这就好。下午没上工,上午那点活儿,一上午就利索了。眼瞅着入冬,地里活儿少了,明儿起该给油菜和小麦浇越冬水了。”
王安平抱着小妹在长条板凳上坐下:“浇地?那活累人,妈你就别去了。”
“累啥?”陈秀红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菜,“挑水担粪的重活都有队上的男劳力干呢!我们女人家,也就是跟着浇浇水、拔拔草。想挑担子?人家还不让呢!”她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也有一丝认命般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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