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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站在原地,许久抬起眼望向王婉:“……跑,往哪里跑?”
“哪里弱往哪里跑。”
他有些急切起来:“具体是哪里?”
王婉拱手一拜:“那便不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了。”
少年低下头思考许久,抬头望向王婉,语气急切:“眼下除了跑,什么都做不了吗?”
王婉愣住了片刻,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瞬间,当面对大司马的时候,她除了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有轻重缓急,既然是逃跑的时候,那么逃跑自然是最要紧的。”
少年低下头,有些失落地扶着额头。
王婉本想把话题停留在此处,反正今天在场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拿到那笔钱,那么必然是她了,多余的话说出来只会造成多余的负担和累赘。但是少年那种彷徨的神色引起了一种不够理智的共情。
——我也被那家伙吓成这样的,我明白这种感觉。
伴随着这种同情混杂着理解的温良情绪,王婉再一次开口了:“但是……”
贵族少年抬起头,带着几分求助看向她,并没有打断王婉的话。
“其实,并没有人真的会被老虎和狼为难到活不下去,您说的那些虎与狼,他们本质上都是人。”王婉斟酌着开口。
少年一开始还带着几分期待,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摆摆手:“我只不过是打个比方,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是人,眼下现场诸位也都应该明白过来它们都是人。人比虎狼可难对付多了。你说这些做什么?”
“人,再如何凶猛如虎,贪婪如狼,根本也是人。不能被一个比喻蒙蔽了观察现实的能力,要观察这件事情本身,而不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对这个朦胧的比拟的咀嚼上。生路既然不在这个比喻里面,那么必然在被这个笼统的比喻忽略掉的细节里面。”
“只要贵人能够把注意放在对现实的观察中,必然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说罢,王婉拱手深深一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现在一片安静,许久,少年点头示意身边老者,而后走到王婉面前,恭恭敬敬俯身一拜:“多谢夫人指点,这里是五十两纹银,请夫人先行收下,恰好天色已晚,在下想要请夫人与外面那位贺先生一同到在下府上,用一顿便饭。”
王婉拱手:“好说,好说。”
周围其他读书人瞧着王婉,有些眼神里透着不屑,有些则透着厌倦,期间还有几个好事者,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等到出了茶楼,王婉便看到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不由得吓了一跳,贺寿着急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看到王婉身后跟着手持银两的仆役,大约也是明白过来,登时眼前一亮:“婉婉,你好厉害!”
王婉扬起下巴笑了笑:“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忽然,王婉视线瞥到一旁的章柔,只见她眼里透着几分担忧,被挤到人群外面。于是王婉示意贺寿蹲下来一些,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贺寿听罢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婉婉自己赚到的,自然是由婉婉说了算。”
这答案听得王婉颇为温暖,小幅度帮贺寿理了理挤出褶皱的衣领:“我们不是一家人嘛,凡事都应该有商有量的——那我去了?”
贺寿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王婉走到章柔面前,对着对方深深一拜:“多谢章小姐方才仗义执言,这五十两纹银,还请章小姐笑纳。”
章柔唉了一声,忽然看见王婉把赏金举到自己面前:“我,我不用……这是你自己赢得的。”
“若没有贵人仗义执言,今日一切都是空谈,这是赏金其中的一半,还请恩人收下。”
吴疑出来便看见王婉又在讨好自己的妻子,他心情越不愉快起来。
遭逢乱世,读书人本就处处无奈。
虽然科举还是照常举行,但是因为南方门阀林立,不受管控,故而朝廷能够安排科举考生的官职数量也大幅度减少,大约从六年前开始,便不是所有中举考生都能安排到官职了。
没有得到官职便回到家乡的举人们每年只能从县衙领到一小笔安置费用,并没有官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朝廷安排。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连一点点权力都没有,只能靠着学问的虚名攀附权贵,谋求生活。
和章柔的婚姻也是如此。
如果在过去,一个清河县县丞的女儿,性格古板固执,父亲既不会经营也没有祖上荫蔽,吴疑是断然看不上对方的。
但是如今世道不一样了,有官职的就是比他们这样的高出不知道多少,寒门学子成了最为尴尬的一群人,从前看不上的章柔,如今也成了高攀。
——但是眼下算是怎么回事?这个王婉,怎么就是阴魂不散呢?
一个妇人,嫁给一名从前在村里连盲流也能欺侮两句的农夫,本该是世上最天作之合的贫贱夫妻。为什么却偏偏总是会缠绕在自己周围?先是当年那笔钱的事情,如今连论辩清谈也要横插一脚?
如果只是胡闹倒也罢了,但是王婉分明已经在很短的时间里获得了自己老丈人和自己妻子的赏识,甚至让吴疑生出一种错位的危机感——只要但凡王婉不是一个女人,如今的局面对他来说便已经是绝境了。
“乱世必然礼崩乐坏,女人都能如此不守规矩。”忽然,身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吴疑吓了一跳,恍惚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扭头看去,就看见一个身量中等的年轻女子站在自己身边,目光带着几分同情与怜惜:“吴举人,您受委屈了。”
吴疑心中一颤:“这位夫人,您是?”
那女子暧昧而朦胧地一笑:“吴举人抱有经世之才,何该有大志向,为何要为区区百两纹银在此长吁短叹?”
吴疑心中一动,那女子娴静美丽的姿容在她说出那些话之后更显得仿佛有天人之姿:“夫人,您怎么会认识在下?”
女子错开身离开,只留下一阵香风和一句仿佛幻梦似的话语:“我家主人已经在酒楼上备上一桌酒席,还请吴举人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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