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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霁对贺寿倒是一直不错,大约是自内心觉得对方没什么威胁,赵霁总能多给予对方一些耐心和温和。
他走上去,背着手走到贺寿面前,语气甚至带着点哄孩子似的耐心:“贺先生,您误会本官了。本官眼下是帮着王小姐找回她的家人,本官的心意好着呢。”
贺寿有些混乱,他是现场最弄不清楚状况的人,北川王氏和王婉之间的关系还没理清楚,又听了一大段似是而非的暗语说辞,此刻他连问都有点不知道从何下手:“她,婉婉,是我的妻子。大人您要做什么也应该先问我!我是她的丈夫!我才是当家的!”
说完,贺寿忽然挺直腰杆,仿佛得意起来,甚至远远地给了王婉一个肯定的眼神。
王婉被他那个眼神里面难得的自信哽了一下,短暂的感动之后便涌起更加无奈的心酸——她低下头,甚至不想再看贺寿被打破幻想的模样:“阿瘦,别说了……”
赵霁笑了起来,倒没有不耐烦,他只是摆摆手,极其认真地重新解释起来:“贺先生,听好,你们的婚姻已经作废了,你和这位王小姐,已经没有关系了。”
在贺寿茫然的神色之中,赵霁笑着缓慢解释,每一字都仿佛要在嘴里咀嚼一次。
“王小姐的亲眷尚在人世,你们的婚约既没有父母之命应允,也没有媒妁之言相配,三书六聘都没有——你们不是成亲,你们是私会。你们这段婚姻,名不正,言不顺。”
“名正……言顺……”贺寿嘀咕了一句,扭头看向王婉。
“没错,没错,名正言顺!”赵霁十分欣赏地拍了拍手,“看起来您也绝非寻常农人,还知道这样高深的道理。”
“——我们这样的人呢,身上担着太多人的性命,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考虑很多,有时候考虑太多,难免踟蹰。最终,我自己经过许多年,总算总结出一个道理,遇到难办的事情怎么办?就光明正大地做。一件事,只要能做到名正言顺,便不可能出大的问题。反之,如果一件事情连名正言顺也做不到,那就不要轻易触碰。”
“如今你们的婚约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想要让它重新回到正规,王婉就应当认祖归宗,应当回到她最初的身份里面去。”
王婉盯着赵霁,从最初的愤怒,到颓然,如今已经有些恐惧了。
这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无论用什么办法,甚至都没有与其一战的可能——能力、地位、权势、谋略、甚至对规则的运用,赵霁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无论她想到什么办法,他都预先布置在哪里。
这是一场猫鼠游戏,结局早已经注定,此刻过程的延长只是为了让胜者体会戏谑的快乐。
她已然无计可施,只能举手投降。
“不!您说得不对,大司马大人。”
忽然,一个带着些胆怯的清亮的声音猝然打破了那种战败的颓然。
王婉愣了愣,抬起头看向贺寿,就见他微微皱着眉,许久才坚定了目光,抬起头再次重复:“虽然我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大司马大人。”
赵霁表情微微变了,片刻后,他才轻笑:“哪里不对?认祖归宗、名正言顺?这不是最理所当然的道理吗?”
贺寿摇摇头:“不是的,您说的这些,其实是强词夺理。这不是名正言顺,这只是,只是借着道理欺负人。”
王婉眼睛睁大了一下,那本来已经沉入谷底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赵霁微微愣住,随即带着几分不快嗤笑一声:“怎么?道理不就是道理吗?只有‘你的婉婉’说的叫做道理,我就是强词夺理了。”
“不是的。”贺寿摇摇头,“我见过好多读书人,他们也都会讲些之乎者也的道理,但是他们都不是婉婉——你的道理,和那些读书人的道理一样。你们虽然仿佛在说道理,但是其实只是借着道理满足自己的欲望。”
赵霁脸上忽然僵住了。
“婉婉不一样,她说道理的时候,是为了道义说的。她之所以牵扯进这些事情,是因为她不愿意看着朱朱被害死,她可以置身事外的,但是她没有,所以她说道理,是因为她相信那些‘是谓大同’‘天下为公’的道理。你们说道理,是因为你们想要借着道理欺负我们这些不懂道理的人。”
“你!”赵霁伸手,下意识指了一下贺寿。
贺寿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大约觉得自己讲得有道理,提高了声音:“我,我的确嘴巴没有你们厉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生都没有见过的亲戚可以忽然间决定婉婉的婚丧嫁娶。但是我知道的是,您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强占婉婉,而不管拉出多少道理来说,您就是要强迫不想嫁给你的婉婉当你的妾室!”
“好多事情哪里有那么多道理?我都能看懂的事情,就是当真找了个理由名正言顺,但是谁能不知道您到底想什么呢?这算什么名正言顺啊?”
赵霁听罢,在短暂的哑然之中不由得嗤笑一声,他微微摇摇头,只是轻声嘀咕了一句:“荒谬至极,强词夺理。”
然而,王婉却已经自觉从刚刚的话里活了过来,她缓慢站起来,本来已经认命的心此刻又勃勃跳动起来。
从刚刚贺寿的话里,她得到了一种大道至简的朴素的启示。
——就像法律拥有可解释性一样,道德律法作为一种规则秩序,它本身也存在着海量的可解释的空间。
她被赵霁吓到了,被他那天花乱坠的说辞给搅乱了思绪,被他牵制着顺着那种思维往前走,她回到了法庭上,面对着对方压倒性的程序正义。
但是冷静下来思考,这里早就不再是法庭,他们也并不是在审理她的案件,她更没有必要在对方拥有完整的逻辑的情况下就自认为已经失败。
“duasvernunftigist,dasistduirketdduasduirketftig……but,reanabeisnotright”
王婉嘀咕了一句,她抬起头,目光已经不再迷茫:
“大司马大人,我现在不打算跟你走,因为我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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