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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间，逃跑的念头确实闪过庄晓蝶的脑海。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今晚这事算得上顶顶不如意之一，但是这是正当防卫，她很自信这是正当防卫，但是却不能报警。

因为有过去。

她对申屠海说自己不是好人，并不是在装酷，或者是别的什麽原因，她只是在纯粹表达自己的一个事实：我不是个好人。

现在魏达合死了，她们中的一个杀了他，这样说未免太自私了点，应当说，是她们三个合力，其中一个给了魏达合最後一击。

这是为了活命。庄晓蝶想，我是为了活命。

她走楼梯，为了叫亮等脚步跺得很响，声控灯亮得不情不愿，昏暗非常，每一级都笼在黑影里，棺材一般都长方形，只不过有棱有角。她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棺材上。这路甚至是她自己铺的。

原本她只是想在桥底躺平，某一天死掉。为什麽会这样？庄晓蝶走出楼梯间，後知後觉自己没有戴帽子。理智上应该回去拿，但是她没有。电梯前的灯有些刺眼，她擡手挡了一下，走出去时，跳广场舞的正在散场，如果运气好，聒噪的音乐掩盖了刚刚的纷争。

小路边空了许久的停车位今晚停了辆红色小车，庄晓蝶没有刻意去看，为以防万一，记下了车牌号。

庄晓蝶扫码租了一辆电动车，风刮起她的头发，夏夜燠热，整个世界好像正在溶解。停车的地方不算太远。十分钟不到，她跳下电动车，步行一段路，走到车前摁了车钥匙——没有反应。心脏这时候才好像活过来，开始剧烈跳动。庄晓蝶下意识要去拉车门，但是立马缩回手，不行，不能惊动周围任何人。她借着车库灯光检车车钥匙，没有看到什麽破裂的地方，顶多有点刮痕。不要这个时候坏，不要这个时候坏。庄晓蝶心底默念，绕着车继续摁车钥匙，短短几分钟已经浑身冷汗，走了三圈，车才像忽然惊醒似的，响了两声。庄晓蝶松一口气，立即坐上去发动车子。

路灯短促闪过，一道道黄光像警戒线，她在越过一条又一条警戒线。冲破它们，而它们在身後汇聚成网，顷刻就要将她网住。

馀光瞥到派出所一闪而过，庄晓蝶猛踩住刹车，回头望向那还亮着灯的蓝色小盒子。如果她现在走过去，如果她现在拉开那玻璃门，掀开潘多拉的魔盒。浑身骤然起了鸡皮疙瘩，波浪一样从头到脚。

就在庄晓蝶真的要拉开车门时，贴着大腿的手机震动起来。庄晓蝶动作一顿，恋恋不舍般望了眼派出所大门，掏出手机。

——果不其然是年锦思。

“你到哪了？”年锦思问。

“还要五分钟。”庄晓蝶说，“你们准备好了？”

“快了，回来搭把手。车停楼下。”

庄晓蝶挂了电话，重新发动车往回开。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不止是因为今晚，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车开到楼下，路过那辆停在路边的红车，庄晓蝶恍惚觉得这回里头好像坐着人。她只迅速瞄了一眼，没有过多关注。

客厅就盈满了血腥味，洗手间门紧闭，隐约传来说话声，庄晓蝶气喘吁吁，跑到门边，鬼使神差先敲了敲门。

年锦思拉开门，铁锈味扑面而来，庄晓蝶一眼望见里头的狼籍，猛地捂住嘴，年锦思推过来一只盆，她匆忙接过，没走两步路就呕了出来。

年锦思倚在门边注视她，一言不发。等庄晓蝶短暂停止，才说：“运完尸体後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庄晓蝶扯几张纸巾擦嘴，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放刚刚看到的残肢。她用力眨眼，试图驱赶那些画面。

“难道你要回来住？”年锦思问，“把这房子卖了，换个地方吧。”

“卖？万一被发现痕迹怎麽办？”

“我已经打扫过一遍了。”

“沙发底下溅的血看了？”

年锦思不回答。

庄晓蝶摇头，缓缓站起身，走到沙发边，将沙发一推，底下的血点子暴露在灯光下。

“不可能清理得一干二净。”庄晓蝶说，“不可能的，总会有下一个疑点。”

年锦思冷笑一声：“哟，这麽在行，还在饺子店干什麽，去警察局呗，费这劲。”

庄晓蝶一言不发，用纸沾了点水开始抹。

“那女孩跟这男的有仇？”年锦思换了个话题，“我看她不但不怕，还很高兴他死。她对她自己的将来一点想法都没有？”

“这男的杀了她朋友。”庄晓蝶说。“还是她那个朋友的亲爹。”

“哦。”年锦思说，“那怎麽不找个楼梯把他推了，还搞那麽多名堂。”

庄晓蝶一甩手上的纸，站起来就给了她一巴掌。年锦思脸被扇得侧过去，笑了下站直，说：“怎麽，知道怕了？”

庄晓蝶满眼不可置信：“你提这个想干什麽？”

“就是提醒你，别忘了来时路。”

洗手间门突然打开，申屠海满脸是血，对她们一直在外面很有意见：“你们不要偷懒。”

等所有东西准备妥当，她们休息了几分钟，吃东西喝水，恢复力气。庄晓蝶没什麽胃口，但强迫自己塞了些面条和煎蛋，同时给廖老头编辑短信，声称家里有急事，借车一用。很冠冕堂皇的借口。年锦思面无表情坐着，看起来也没什麽胃口，但是把碗里的东西吃光了。申屠海一直埋着脸扒面条，看不出什麽情绪。

非常安静，四周非常安静，除了筷子和碗的碰撞声和咀嚼声，没有任何别的声响。魏达合被分成几份装在几个提包和背包里，随身的手机等物品单独用小袋子装了起来，全部一起放在门边上。

仿佛她们只是准备出发去某个地方旅游而已。洗手间打扫干净，厨房的碗筷也全部洗净。临出门，庄晓蝶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初次踏入这里仿佛还是昨天，居然以这样的结果离开。

灵车的後车厢非常宽敞，几个人沉默地上了车，庄晓蝶开车，驶离小区，往郊区开。没过几分钟，她看了眼後视镜，注意到一辆红色小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後头。

庄晓蝶拐了个弯，几秒之後，看到那辆车再次出现在後视镜里。似乎正是小区里停着的那辆车。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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