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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三人内心都惊魂未定,但脸上都强行维持镇静。昨晚的一切发生得太多太快。申屠海以前的目标在魏达合身上,只想过替朋友复仇,丝毫没考虑过之後该怎麽办。庄晓蝶在劝阻她时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候申屠海只把她当魏达合的同夥怀疑,并没有听进去。
俩大人去洗车,申屠海想跟上,但是被拒绝了。申屠海没有争执,几乎立刻猜到她俩大概要走了。原先她偷听这两个人说话,千方百计拖住庄晓蝶,试探她是否真的是魏达合的同夥。现在真相大白,尽管她仍然认为庄晓蝶有事情瞒着自己——昨晚埋尸体,庄晓蝶的神情看起来很怪。
现在毕竟杀了人,这不同于过去做过的人和事,又或者是想起已经去世的父亲。这些都能解释庄晓蝶的异样。
目送庄晓蝶和年锦思开车离开,申屠海没有坐车,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无意识乱走,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工作日,街上人不多,周边路人偶尔三两个影子般掠过,她不能感受到分毫。风刮起来,非常柔和,如同手指尖掠过水面。她突然想到苏轼的词: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可惜现在是大白天,纵使昨晚的雨把云下得一干二净,天空澄澈,也不是清景无限。申屠海嗅到水腥味,停下脚步,望向左手边——马路对面就是河。正是警察推测的魏煜龄跳河点附近,也是庄晓蝶原先躺平的桥下。
此时桥下坐了个人。申屠海隐约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在大脑做出判断前,已经先擡腿走过去。
走近了,看清对方边上立着的钓竿,突然反应过来是谁。曾经凌晨四点坐在这钓鱼的人,曾经送了条鱼给她的人。
劝她回去的人。
突然地,她醒悟到自己做了什麽事。她杀了害死魏煜龄的凶手,杀了作为魏煜龄亲生父亲的魏达合。尽管她依旧认定对方该死,但是——她杀人了。不但杀了人,还凭着一腔怒火,将对方砍做几节,猪肉一般拎下楼。
庄晓蝶曾经说过的话,齿轮般在她大脑里咔咔转动,硌得她脑仁揪拧着疼。
我杀人了。她远远注视那个钓鱼佬。
这个人,当初以为她要跳河,同她搭话,送她鱼,赶她回去,是希望她活着。一个普通的好心人。或许就像那天庄晓蝶递馒头给她一样。
申屠海已经穿过马路,站在台阶边,当真切望见水面,突然停下来。她不愿意过去。魏煜龄在河里是什麽感觉?後来她一直在想这个。她确实想过跳进河里,感受魏煜龄临死前的痛苦。她仍然不能接受对方的死。
直到昨天,她用砍骨刀一刀剁下魏达合的头颅,盯着对方微睁的眼,还在想魏煜龄那时会是什麽表情。她害怕自己忘记对方。怎麽可以忘记呢?那是魏煜龄啊。
原来她觉得自己只要完成这件事,以後不管如何,都无所谓了。但是看到这个钓鱼佬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因为杀人,自己踏入了另一条路。庄晓蝶问过,杀人之後呢?之後该干什麽,你想过没有?
事实上,她没有想过,半点都没有想过。事实上,直到此时此刻,看到躲在阴凉地方都钓鱼佬,她才对昨晚发生的事有了实感。
纵使阳光灿烂,一切并不恍若隔世,甚至她的手指还记得魏达合尸体的触感。起初温热,後来逐渐变冷,变得僵直。
她现在就僵直得好似一具尸体。
然而大概是站得太久,远处的那个人似有所感,动了动,回过头来。
只须臾,申屠海便明白对方认出了自己,就像刚刚她一眼就认出对方般。她立刻想转身离开,但是钓鱼佬喊了一声,她望过去,对方冲她挥了挥手。
鬼使神差的,申屠海踩下台阶,向对方走去。
“放假了?”钓鱼佬戴着帽子,穿着防晒衣,几乎全副武装,钓竿立在边上,钓鈎垂在水里,大概是在等鱼咬鈎。边上放了小箱子和一个水桶。申屠海凑近望了眼,里面是空的。
“鱼呢?”申屠海说。
“全给附近的野猫吃了。”钓鱼佬说着下巴往边上扬了扬,申屠海顺着望过去,发现一只卧在花丛里的狸花猫,正眯着眼打盹。
“上次的鱼,谢谢你。”申屠海说,
“哦,好吃吗?”
闻言,申屠海非常仔细地回忆里一番,从一路上鱼的挣扎,到剖开时渗出的血,再到满屋子的鱼腥味,和盘子里的鱼。
“很细,很鲜。”申屠海说,“就是刺有点多。”“河鱼就是刺多啦。”钓鱼佬随和地摆摆手,“但是肉质嫩滑,清蒸,什麽料都不沾也好吃。”
“鱼全给猫了,你回家吃什麽?”
“去菜市场买菜啊。”
申屠海踌躇片刻,最终没有问出心里的疑问。
钓鱼佬眯起眼睛,扭头望向河面:“钓鱼不是为了钓鱼,我只是喜欢坐在这里,看着河面。”
“那是什麽感觉?”
“你也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申屠海也跟着望向河面,阳光洒在水面上,如游鱼般穿梭。她深呼吸一口气。原本以为,自己站在河边就会想起魏煜龄,想起她的死,恨意在心底蚀刻。曾经她确实如此。然而此时此刻,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平静。好像心浸在水里,变得玲珑通透。大约是魏达合已经死了的缘故。她双手松松握拳,轻声道:“是啊。”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她在心底向魏煜龄承诺。
风吹过,树叶飒飒响。申屠海感觉自己应该走了,于是没有道别,径直转身离开。
申屠海有一种预感。
小区里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老头老太太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她回到家里,大开门,空气里仍有淡淡的血腥味,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散去。寂静。她先去了洗手间丶厨房,空无一人。回到客厅,她吐一口气,馀光注意到茶几上新增的东西——空气清新剂和纸条。
纸条有些皱,被压在空气清新剂罐底。
申屠海心怦怦直跳,没有立刻看上面写了什麽,而是跑去卧室。如她预感完全相同,关于庄晓蝶和年锦思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好像她们从未出现过。
什麽都没有了。
申屠海慢慢走回客厅,脚步声被寂静放大,碾着她。她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纸条。
只有短短两行,笔迹潦草。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字。没有落款。
申屠海站起身,拖着脚去冰箱拿饮料。一拉开冰箱门,她愣住了。
——最上面一层放了一盒饺子。她拿出来,掀开盖子,认得是庄晓蝶常带回来的那一家店。
恍如隔世之感陡然袭来,眼泪猝不及防落下,她慌忙擡手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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