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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早晨,阿宝刚进办公室收了伞,山田就也步了进来,满脸喜气地递给他一个小巧的饭盒:“我太太和女儿昨天到上海了。她们听说了你上次为我受伤的事,特意为你做的。”
阿宝接过打开,那饭盒里铺了一层油纸,上面整齐地码着四个三角饭团,海苔裹得服服帖帖,还嵌着亮晶晶的鲑鱼籽。
天再放晴,已经是暮春。
这天,山田临时有事,委托阿宝替他接女儿放学。
阿宝来到宝山路的第八日本国民学校,一进门,发现学校里到处种满了樱花树,饱吸了雨水,开得如火如
荼,风一吹,就有细碎的花瓣飘落下来。
他踏着樱花瓣,一路听着钢琴声和歌声走到音乐教室,他站在窗口,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钢琴前低着头弹奏,一边指导孩子们合唱《君之代》。
他心脏几乎顿了一拍,却只是默默站着。
社团活动结束,孩子们陆续走出教室,阿宝接了山田七岁的女儿幸子,蕴薇也从教室里走出来,三个人面对着面,就这么站在走廊上。
午后的太阳光懒洋洋地晒着,吹过来的风里裹着春日独有的草木香气。
蕴薇朝他微微一鞠躬。
幸子对她挥挥手:“樱子老师,再见。”
阿宝忽然想起,小小宝还在的话,差不多也该七岁了。
山田实合上文件夹:“阿宝君,你处理得很果断。这种事情一旦扩散开来……可就麻烦了。”
阿宝不以为然:“这些人闹不出什么名堂。”
霞飞路上那些俄国人为了点口粮闹示威。他没多费力气和他们交涉,而是联合了宪兵队,带头的几个现在已经在龙华集中营了。
山田赞许地笑了笑:“你现在办事越来越有经验了。今天辛苦了。晚上一起去放松放松?”
阿宝点点头,沉思片刻,开口道:“山田桑,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山田很少看到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有点意外:“哦?你平时可很少主动求人帮忙。是什么事?”
阿宝稍微犹豫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少见的局促:“上次去学校接幸子,我看到了她的音乐老师樱子。山田桑,您看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
山田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大笑着拍拍他肩膀:“阿宝君终于开窍了吗?”
他重新坐下来,兴致很高地看着他:“我听幸子提起过这个老师,说很温柔漂亮。这样吧,我先让我太太去探探她的口风。”
过了几天,山田却有些为难地对他说:“阿宝君,这个樱子老师不太好约呢。我太太找了她两次,都被她委婉地推辞了。我看不如由我介绍其他姑娘给你认识,保证不比樱子老师差。”
阿宝皱皱眉,过了会儿说:“这就不麻烦山田桑了。”
山田看着他这副样子,却笑了起来,兴致很显然更加高涨了:“看来,阿宝君对樱子老师是真的上心了呢。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轻易放弃。”
等到他们真正见上面,已经快五月。
一个阳光明媚的礼拜天,由山田太太作陪,约在南京路上的一家日本咖啡室。
阿宝走到门口,下意识又捋了下头发,把西装的门襟掖了掖,侍应拉开门鞠了个躬,乍一下从明亮的太阳底下步进昏暗的店堂内,有一阵什么都看不清楚,边走着,只觉出心跳得一下比一下更急促。
他听见山田太太轻声喊:“阿宝君,这里。”
等他到她们跟前,眼睛也适应了光线,蕴薇已经站了起来,她穿一件米白色的立领衬衫,灰色针织开襟毛衣,底下是藏青直筒裙,齐耳短发用发卡拢着半边。
山田太太笑道:“阿宝君来了!樱子老师,你们之前在学校见过面,不过,都没来得及好好说话呢。”
蕴薇微微欠身,用日语轻声说:“上次匆忙,失礼了。”
阿宝看着她的脸:“很高兴认识你,樱子老师。”
三人重新落座,山田太太招呼服务生:“来三杯咖啡。”
她回过身来看着他们笑道:“说起来,你们两位还真是有缘分呢。都是混血。樱子老师的父亲是日本人,阿宝君的母亲是俄国人。”
蕴薇抬手轻轻遮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轻笑:“这么说起来的话,好像还真是。”
阿宝还是看着她:“在上海这样的地方,混血倒是不算太特别。”
咖啡端上来了,蕴薇像是没有察觉他的目光,用银匙加了方糖轻轻地搅拌:“那么,阿宝君去过俄国吗?我是在山梨乡下长大的。”
阿宝喝了一口没加糖的咖啡:“樱子老师为什么会来上海呢?”
蕴薇放下银匙,垂下眼帘,面孔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忧郁:“那时候,祖母去世了。我父亲在上海做生意,只能把我带到身边抚养。”
阿宝顿了一下说:“对不起。”
蕴薇笑着摇头:“抱歉。我只是忽然想起有十多年没回山梨了,有些怀念而已。”
阿宝点点头:“理解的。半个故乡嘛。”
山田太太在边上满意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位还挺聊得来的呢。看来不用我操心了。”
她说着,就笑着拿起手提袋站起身来:“那我就不在这里做电灯泡了,让你们两个人好好了解一下。阿宝君,记得送樱子老师回家哦。”
山田太太离开之后,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反而一时无话。
店内的留声机播放着轻柔的日本歌谣,蕴薇小口抿着咖啡,眼睛在咖啡馆角落里一桌人身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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