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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青花狸（第1页）

第二十章青花狸

经曹长指路，孟铨从大觉寺附近见到了青花狸，还从青花狸的院子里，见到了曹长所谓是“神出鬼没”的一地花猫。青花狸说，他曾在猫档院子里养过窦霜的狗。白天狗子撒欢乱叫，谁都找不见这几只猫。一到晚上，狗子横七竖八地睡在院里，猫从墙头上瞅着。有条狗死了，谁也没听见动静。死去的狗满身挠痕，颈子流血，必是给猫杀的，又不知是哪一只下的手。青花狸怕窦霜得知後来杀他的猫，就把狗卸成几块，下锅炖了，一半喂给猫食。几日後，窦霜到猫档来牵狗，问起那只狗的下落，他告诉窦霜，说那条狗得瘟病死了。

青花狸说，那一天，他让王禄转告孟骁，要买猫去大觉寺找僧半三。他离开当库後，将猫交给大觉寺僧人半三，躲去了朋友那里。这朋友出卖了他，把他交给了老四。这时的老四，已经得知窦霜正满城找人，就问他知不知道冯犰和那些赃物的下落。

青花狸告诉老四，说冯犰从斗狗场把赃物输给了我。如今赃物已经卖到盝家当库，是窦霜叫我卖的，卖了四千，钱给了窦霜两千，我留下两千。你不信，就去孟氏钱行打听。青花狸把二十张填了“一百缗”的楮币交给老四，说：“你取不出这钱，要取，非得我本人去。”老四要验证青花狸的话，便去了一趟孟氏钱行。临走时留下一个弟兄，叫他看紧青花狸。老四去孟氏钱行，同行人是裴蔺。裴蔺说，老四出示楮币後，柜人说此币不假，但是要取，非得存户本人来取。这一来，老四就信了青花狸。青花狸说把东西卖到了盝家当库，老四又去了盝家当库。掌柜的王禄是个酸枣眼。他已将赃物卖给十郎，这时却对老四说：“东西我四千买的，你要赎回，最少一万。”

老四说：“那你留着陪葬，他娘的老子不买了。”

老四离开当库，没回驴档，而是去狗档找窦霜。双方对质起来，窦霜说：“既然那赃是青花狸卖到当库的，和我有啥关系？”

老四说：“青花狸是你的人，如今他卖的是冯犰的东西，冯犰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不管青花狸和你谁在上谁在下，现在你欠我两千。”

窦霜说：“那你去找青花狸，找到了他，四千都给你，我只要他的手。”

老四说：“青花狸就在我的驴档里。”

窦霜便跟着老四赶回驴档，然而青花狸却不见了人影，留下看守的夥计躺在地上，还没醒。窦霜见老四没说谎，说：“是你的东西我不黑你。”就把曹长留下的玉驼獾，交给了老四。

据裴蔺说，那留在驴档看守青花狸的夥计醒来後，说青花狸吊在房梁上，不停地放屁拉稀。他是实在忍不了那股子味才去铲地上的屎。不成想才到跟前就被青花狸用腿勒住了脖子。至于青花狸到底是如何挣脱了绳索，他不知道。裴蔺不信夥计的话。裴蔺说，青花狸是被他绑起来亲手挂到梁上的。除非梁断了，青花狸万不能逃。夥计定是被青花狸买通，要麽就是金丝狸把青花狸救走，并和夥计达成交易，教他这麽跟老四交代。

逃跑後的青花狸去了大觉寺，投奔与他相好的僧人半三。老四去找新繁知县赵博士，拿着窦霜给他的玉驼獾。老四跟赵博士说，这驼獾就是驿人包袱里的一样，要的话，你给一千缗。赵博士不要，还说你那两个弟兄，谁也别想从牢里出去了。老四回到驴档後，细想此事，愈发觉得不祥。赃物是如何到了青花狸手上？倘若实情如青花狸所说——冯犰赌输了赃物，那他早该上街了。冯犰是个赌棍，存不住钱，以往三日不偷盗就得挨饿，这已有好几天没人看见人了。难道青花狸谋财害命，害了冯犰？这一想，老四决定去找冯犰。

裴蔺说，他们这夥人从前辈那里得到的经验之一，是把死于乱斗的弟兄埋在城西野坟圈子里。老四从新繁县回来的第二天，带着裴蔺出笮桥门，经浣花溪再往北走五里，挖开坟圈子，找到一具破碎的尸身。老四问，这是不是冯犰？裴蔺说，看不出。二人花了半个时辰将人拼上，才确定这是冯犰。裴蔺又按照老四的吩咐，找来了窦霜。窦霜看了看冯犰，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老四说：“你得把青花狸交给我，这冯犰再不济也是我驴档的人。”

窦霜说：“青花狸是从你驴档逃的，你倒找我要人。”

老四说：“青花狸是你的人。你的人杀了我的人，你得给钱。”

窦霜说：“这人是不是青花狸杀的，谁知道？要是青花狸杀的，我就给钱。”

最後双方决议，悬赏二百缗捉拿青花狸。二百缗不少。双方势在必得。实则双方都想到了有可能找不到青花狸。找不到青花狸，事情只能就此了结。所谓的“悬赏二百缗捉拿青花狸”，是要让事情的了结得更加顺理。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真的有人找到了青花狸。更没有想到的是，老四死在了刨出冯犰的五天後。

曹长是从大舅子韦三那里听说了悬赏的事情。曹长想到玉驼獾还在窦霜那里，也值二百缗钱，就去找了一趟窦霜。曹长说想拿回玉驼獾，拿它去换四十缗钱。掌柜的王禄还没有放过他，仍要扣他四个月工钱。窦霜却把曹长轰了出去，说那驼獾在老四手里，你有本事，找他要去。曹长从狗档出来，正赶上掌柜的唤他回去，说东家要找人做事。曹长与当库的一个夥计，便跟随王禄去了金马坊。孟十郎的书童正从这里等着他们。书童要他们把地上的大锦箱小锦盒搬到院子里，说这是药，这是糕，那是白沙特産的江货。二人忙活起来，擡头工夫，曹长看见那只四腿焦黄丶耳朵乌黑的大猫趴在墙头上。曹长向书童打听猫是哪来的，书童说是从大觉寺附近买的。

曹长认出了那是青花狸的猫，当天夜间，就去了一趟大觉寺。曹长要找青花狸，是为了老四和窦霜悬赏的二百缗钱。曹长欠王禄二百缗钱，因此不得不打这二百缗的主意。

连续三个晚上，曹长从大觉寺附近的坊里敲遍了门。第四天半夜听见猫叫，还是没有找到。不过，猫叫让曹长坚信青花狸就在附近，又找了两天，终于在大觉寺西走一里的巷子里发现了青花狸的身影。这时候，曹长本想离开，等明日将这地方报告给窦霜，却被一个巡夜的拦在巷里。巡夜的说：“贼！”曹长站住，问一声：“在哪儿？”

青花狸听到声音，打开门看了看外面，对那巡夜的说：“是我表哥，梦游呢。”巡夜的这才放过曹长。曹长跟随青花狸走进院子里，只见青花狸抱着一只耳朵纯黄丶四角皆黑的大猫。青花狸说：“你不想活了。敢掺和这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曹长问：“说的啥事？”

青花狸说：“我鬻到当库的几样东西，不得了。我一样样仔细看过，那几样，不是赝品就是残品，没一样值钱，没一样能值二十缗。可老四愿意花四百缗买那断蹄子驼獾，他一个卖驴的，哪里有钱？这叫人後有人。不是老四要买，是老四身後有人要买。”

曹长问：“那窦霜呢？”

青花狸说，“窦霜儿身後没人，他是见老四心急想要，也想要。窦霜是个傻子。老四是个街溜子。但老四能出四百缗买那断蹄子的驼獾，他身後的人就能出八百缗。你掌柜的王禄肯出四千缗收齐那六样，孟十郎就能出八千缗。遑论是这些破烂，啥东西能值八千缗？你就是个夥计，莫蒙着眼往火坑里跳。”

曹长问：“啥坑？”

青花狸说：“你不信，等着瞧，老四窦霜，至少得死一个。要是他俩都没死，你来找我，我给你一千缗。”

上述为青花狸与曹长所说。曹长说，这时他没听懂青花狸的话，但是被吓到了。离开那座院子之後，他决定不把青花狸的所在之地告诉窦霜，也不再找青花狸了。曹长本以为，只要不干预这件事，麻烦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可他却在几天之後，被衙役当街逮捕了。衙役们说：“赵知县有事问你。”曹长问啥知县？衙役说：“窦霜死了。”

曹长到了新繁县衙，又得知了老四的死。驴贩子老四的尸体，是在新繁县的河塘里被发现的。老四与窦霜的两具尸体，经过仵作查验；与驴档狗档相关的市人，又经成都府丶新繁县二衙审查，官府最後得出结论：老四死于窦霜的虎爪手。窦霜杀老四，是因为老四要杀窦霜。老四要杀窦霜，是因为窦霜的手下青花狸杀了老四的手下冯犰。老四是被窦霜所杀。那麽窦霜的死，就一定是老四的弟兄及手下复仇了。

这些都是後话。事後，裴蔺丶青花狸丶曹长都认定，除了老四和窦霜，还有别人在找冯犰的东西。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要找这个人，只能从东西的出处和到处找起。多年後，孟铨化名道习，赶赴江津白沙镇，找到了他的从兄孟骁。综孟骁与驿人李丙丶新繁赵博士丶老四弟兄裴蔺丶猫档头人青花狸丶当库掌柜的王禄及夥计曹长一概人等所述，孟铨说：“就是这麽回事，要找东西的是那黑衣道人。黑衣道人要找的东西，是居于德顺军庄浪县的吴家托乔里正送到新繁县重光寺的包袱。黑衣道人坚信，那包袱里有吴家族长的遗命，因为此前已有一批飞马，将七封信送到川陕各地的各个吴郎手里。七封信皆称，族长的遗书将被送到新繁县重光寺中。包袱送出来後，吴族长殁了。眼下有七个吴郎要找包袱。也是因为七个吴郎要找，黑衣道人谁的话都不信——正如新繁知县赵博士所说。

盝家当库掌柜的王禄说，他曾见过这个人。就在青花狸把东西卖到当库的当晚，有个穿黑衣服的道人走进当库，说要看那猫头子卖进来的东西。王禄把六样东西摆在桌上，让他一一过目。黑衣道人看过之後，沉默许久。王禄说他沉默了足有一刻之久。最後，黑衣道人的目光落到王禄脸上，问：“包袱呢？”

王禄说：“啥？”

黑衣道人问：“包袱皮呢？”

王禄笑了，说您跟我扯筋呢。事後，王禄对孟铨说，我要那东西干啥？一张破遗书，搁着都嫌晦气。他要找的是啥？可从没到咱当库里来。

裴蔺说，老四就是被这黑衣道人所害，错不了。这一说又被新繁知县赵博士所确认。赵博士说，老四那天回新繁县买种驴，死在了离县的土道上。那卖种驴的，翌日从那条道上发现了昨天卖给老四的公驴。老四被害当日，黑衣道人曾来到县衙里，对他（赵博士）说：“牛鬼蛇神。所有经手那包袱的，知道那包袱的人里，有个人是图谋者。我不相信那牵驴的（老四）是。他说没见过包袱皮，说指使那赌棍去打劫驿人的不是他。我不是不信，可是这一遭给老吴办事，我不能信我相信的。”

赵博士摸了摸脑袋，问：“那咋办呢？”

赵博士说，老四被害前，黑衣道人去找过冯犰的相好寡妇章氏。黑衣道人得知寡妇章氏，是通过他，他得知寡妇章氏，通过老四。于是孟铨也去找了寡妇章氏，给了她五缗钱，让说实话。章氏说：“黑衣道人要那包袱皮来了。没想到他一个道士也来欺负我个寡妇。我当他好色，与他说给一缗钱才能行事。他就真的给了一缗钱。我说与他，包袱皮被驴头子（老四）抢跑了。是哪个贼溜门撬锁偷了那包袱皮子，我咋知道？但人家给了一缗钱，我咋能说不知道呢？谁叫那驴头子派人来找我时，说要给我骑木驴的？我说是他，就当还他情了。”

赵博士对孟铨说，我想，他（黑衣道人）就是这般找上老四的。

青花狸说，杀老四和窦霜的，肯定是一个人。

裴蔺说，窦霜的死与老四无关。老四凭啥为了一个冯犰去杀窦霜？老四死後，是县衙先找到尸体，我们弟兄才知道。至今没人知道老四的死因，哪个又能去找窦霜报仇？

孟铨以为，杀窦霜的凶手有可能是青花狸。青花狸有动机谋害窦霜。这动机是窦霜正在寻找青花狸。青花狸一旦给他找到，要麽把卖赃所获的四千缗给他，要麽被砍掉双手。要是不想被窦霜找到，青花狸就得离开成都。青花狸一定不想走。想当年窦霜来成都的时候，狗档还是他出钱开的。

我问：“青花狸害得了窦霜？”

孟铨说：“我见过仵作写的验尸书，说他全身有三十处伤口。窦霜死的那晚，市上没有狗叫。窦霜不是被青花狸亲手所杀，是被狗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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