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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背着它闯斗,嫌命长吗?”黑瞎子挥挥手,转身往车站走,背影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云南的雨季来得早,黑瞎子在边境小镇的客栈里住了三天,等雨停。白天他就坐在屋檐下看雨,看雨水顺着瓦当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有次雨停了,他看见屋檐下的蜘蛛网上挂着水珠,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怕蜘蛛,是谁在斗里总拿这个吓他来着?
想不起来。他耸耸肩,从兜里摸出银戒指,在指尖转着玩。管他是谁,反正现在没人吓他了,挺好。
第四天雨停了,雇他的向导准时来敲门。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说墓在雨林深处,得走两天才能到。黑瞎子扛起背包就走,工兵铲在肩上晃悠,嘴里哼着从瑶寨学的山歌,调子跑得天南地北。
雨林里的瘴气很重,向导走在前面开路,砍刀劈断藤蔓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黑瞎子跟在后面,警惕四周
黑瞎子说“赶紧走,天黑前得找到宿营地。”
夜里在山洞里生火,向导煮着竹筒饭,香味馋得人直咽口水。黑瞎子靠在岩壁上擦工兵铲,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向导突然说:“黑爷,您一个人闯斗,不觉得孤单吗?”
“孤单?”黑瞎子笑了,“孤单比被人管着强。以前……”他顿了顿,想不起以前有什么,干脆跳过,“一个人想吃啥吃啥,想睡多久睡多久,多自在。
或许真有那么个人吧,跟他一起吃过苦,一起笑过,一起在斗里背靠背流过血。可忘了就是忘了,像被雨林的瘴气迷了眼,再清醒时,只剩眼前的竹筒饭,和手里的工兵铲。
想那么多干嘛?
黑瞎子嚼着饭,看着洞外的雨又开始下,突然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没牵挂,没烦恼,赚了钱就喝酒,累了就睡觉,至于忘了谁,记不记得起来,有什么要紧?
反正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他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抹了把嘴,冲向导扬下巴:“明天早点起,争取天黑前摸到墓门。”
向导点点头,看着他眼里的光,觉得这黑爷,活得比谁都明白。
爱吗?
张起灵在雨林边缘的榕树下站了三天。
树影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给人不敢靠近的感觉。他听见雨林深处传来的动静——是黑瞎子用工兵铲劈砍藤蔓的声音,规律得像心跳,是他听了十几年的节奏。可现在,那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干净得像从未认识过他。
背包里的玉佩硌着肋骨,刻着“瞎”字的那面被体温焐得发烫。他摸出来看,阳光透过玉佩的纹路,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像黑瞎子以前总爱往他兜里塞的糖纸。
“你到底爱不爱他?”
吴邪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在杭州的雨夜里,吴邪看着他通红的眼,终于忍不住问:“小哥,你对瞎子,到底是啥心思?他对你好,你受着;他跟你闹,你忍着;他走了,你把自己熬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到底爱不爱他?”
那时候他答不上来。
他只记得黑瞎子第一次往他兜里塞糖,是在七星鲁王宫的甬道里,那人笑着说“哑巴,吃糖心情好”,糖纸的响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晰;记得四合院的槐树下,黑瞎子趴在石桌上耍赖,非要他喂橘子,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手腕,痒得像有蚂蚁爬;记得蛇沼的泥地里,黑瞎子把最后半瓶水给他,自己嚼着草说“我皮糙肉厚,渴不死”……
这些画面像刻在骨头上的年轮,一圈圈缠着,他以为这就是理所当然。黑瞎子的主动,他的接受,像呼吸一样自然,自然到他从未想过,这背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黑瞎子问他“你说过不会忘的”,直到他看着那人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直到现在,他站在雨林外,听着黑瞎子的声音越来越远,心里那道名为“理所当然”的堤坝,终于塌了。
疼。
不是皮肉伤的疼,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带着酸,带着涩,带着铺天盖地的悔。他终于明白,那些被他当作“理所当然”的好,是黑瞎子赌上真心的奔赴;那些他“忍着”“受着”的瞬间,是对方小心翼翼的试探。
而他呢?
他接受得太坦然,回应得太吝啬。黑瞎子喊他“哑巴”,他最多嗯一声;黑瞎子往他兜里塞糖,他很少说谢谢;黑瞎子在斗里替他挡刀子,他只会默默替对方包扎,连句“小心点”都吝啬出口。
他总以为时间还长,以为黑瞎子永远会在那里,像四合院的槐树,像西湖的水,永远都在。却忘了,人心是会冷的,主动久了是会累的,再热的血,也经不住一次次被泼冷水。
雨林里传来黑瞎子的笑骂声,大概是向导说了什么逗乐的话,那笑声亮得像阳光,没有一丝阴霾。张起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红。
原来黑瞎子不记得他之后,是真的可以这么开心。
没有他这个“包袱”,没有那些扯不清的纠葛,没有他的冷漠和理所当然,黑瞎子可以像初见时那样,活得肆意张扬,笑得没心没肺。
是他把这人逼到了这一步。
是他先说了“不认识”,是他亲手摔碎了对方捧在手心的念想,是他在黑瞎子最需要肯定的时候,给了最刺骨的冷漠。现在,对方忘了,解脱了,他却陷在回忆里,一遍遍被凌迟。
“爱吗?”
张起灵对着空气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风穿过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谁在无声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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