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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训（第1页）

父训

沈泊舟那番坦荡到近乎挑衅的“明志”举动，果然如投入池塘的石子，在林崖村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发酵得更加厉害，最终不可避免地，重重地拍打在了沈村长的门楣上。

这一日，黄昏时分，沈泊舟刚从云家帮忙修缮完鸡窝回来，脸上还带着劳作後的汗意和与云雾分别时未散的笑意。

一进堂屋，就看见父亲沈村长沉着脸坐在主位上，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一口未动。

哥哥沈泊远站在一旁，朝他使了个眼色，神色间带着几分担忧。

“爹，我回来了。”沈泊舟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站好。

沈村长擡起眼，目光如炬，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最後落在他沾着泥点子和草屑的裤腿上，眉头锁得更紧。

他重重地将手中的旱烟杆磕在桌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还知道回来？”沈村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我当你已经把云家当成自己家了！”

沈泊舟抿了抿唇，没有立刻接话。

“村里那些风言风语，我都听说了！”沈村长见他不语，火气更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不着家，围着那云家小子打转，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麽说我们沈家？怎麽说你吗？”

沈泊远见状，连忙打圆场：“爹，您消消气，泊舟他年纪小，做事可能欠考虑……”

“欠考虑？”沈村长打断大儿子的话，猛地站起身，指着沈泊舟，“他这是鬼迷心窍！那云雾是个什麽情况，全村谁不知道？命硬克亲，性子孤拐，家里穷得叮当响！你，沈村长的儿子，我们沈家的脸面，成天跟他混在一起，像什麽样子？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这些尖锐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过来。若是以前，沈泊舟或许会冲动地顶撞回去，但此刻，他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听着那些对云雾充满偏见的指责，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知道，这是横亘在他和云雾之间，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

“爹，”沈泊舟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镇定，他没有回避父亲凌厉的目光，“您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沈村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我知道村里人怎麽说他，也知道您担心什麽。”沈泊舟继续说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爹，您听我说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所有的勇气，又像是要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一次说个明白：“云雾他，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爹是为了修坝死的，是造福乡里的英雄；他娘是生産时走的，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意外；云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跟云雾有什麽关系？凭什麽把这些都算到他头上，说他‘命硬克亲’？”

他的话语里带着为云雾不平的激动，但很快又克制下来，目光坦诚地看着父亲：“是，他家里是穷，可他从来没向谁伸过手，靠着自己的双手采药丶种地，养活自己和奶奶。他性子是安静，不爱说话，那是因为没人愿意听他说话！可他懂的东西，比村里许多人都多，他认得草药，懂得耕种，知道天时地利，心地纯善，从不害人！”

沈村长被他这一番话堵得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不定。

沈泊舟往前踏了一步，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亮：“爹，您问我图什麽？我图他这个人！图他沉静下的坚韧，图他清冷里的温柔，图他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活着的那股劲儿！”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给出了最终答案，也是他面对所有流言和阻力的核心态度：

“不是他缠着我，是我，沈泊舟，在缠着他。”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堂屋里炸开。沈泊远惊讶地看着弟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沈村长更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儿子，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我先看上他，是我主动接近他，是我心甘情愿帮他，也是我，死皮赖脸地想跟他在一起。”沈泊舟一字一句，将自己放在了主动的丶甚至是“纠缠”的位置上，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以此彻底洗刷掉可能泼在云雾身上的任何污水。

“您要怪，就怪我。要骂，就骂我。是我行为不端，是我不知轻重，是我给家里丢脸了。”他微微低下头，姿态放得很低，但脊梁却挺得笔直，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但是爹，云雾他很好，真的很好。请您……不要那样说他。”

堂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沈村长死死地盯着儿子，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得出来，儿子这番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後的结果。那份坦荡，那份坚定，那份将所有责任揽于己身的担当，都表明这孩子……是认真的。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训斥丶威胁，甚至家法，此刻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能逼儿子低头，能打断他的腿，却无法改变他那颗已经坚定不移的心。

许久，沈村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沈泊舟知道，这已经是父亲在盛怒之下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没有再争辩，恭敬地行了一礼：“爹，您消消气，儿子告退。”

他退出堂屋，轻轻带上门。门外，夜色已然降临，星子初现。

沈泊远跟了出来，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最终什麽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沈泊舟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星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前路依然艰难，父亲这一关远远未过，但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尤其是最後那句“是我在缠着他”，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

他保护了云雾的名声，明确了自已的心意，也向家庭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难走，但他不会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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