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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你有什麽想说的吗（第1页）

29.你有什麽想说的吗

听见曾夏生的话时，唐思卓先是有片刻困惑，想他从哪里得知自己病了，而後视线越过他，看见被放在地上的那盆衣服，又想到这屋乱成这样，很难不觉得她有病。

小时候，明明是他的书包乌七八糟，课本油污遍布，没散架就算好，明明他是学她的样子，才知道原来可以书是书丶本是本，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後来长大些，他好心洗毁了她的衣服，她虽不介意，但还是教他不同衣服材质不同，有的可以用洗衣机，有的则只能手洗。那时唐思卓以为，他们会一起走出去，终有一日他会穿得起需要看水洗标的好衣服，褪去贫穷的印记。

然而时过境迁，到头来还是留在原地，甚至变成她邋里邋遢，他来收拾整理。

先前没觉得，房门一关，独自缩在家里时怎麽都能活，如今曾夏生走进这如同遭人抢劫後的一片废墟，唐思卓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看在旁人眼里有多触目惊心。

因为在生病，所以不修边幅也算合理。

因为在生病，所以她说了再重的话，他都不去听。

曾夏生蹲在她面前，像是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不敢出声，更不敢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客厅被她换过顶灯，暖黄灯光穿透玻璃挂饰，将墙面映得缤纷。他出狱前，她在家具市场挑来挑去，想让他的居住环境再不至于昏暗，又担心光线过分明亮。若是饭後有闲暇依偎在客厅，她会得意地跟他介绍这里每一处被改动的痕迹。可是曾夏生不来，他把她一个人落在这里。

唐思卓看向曾夏生的眼睛，在那些碎裂的光影里，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

真是怪事，她想。

他如此疼惜的神情，却只在她病入膏肓时限定开放。是想要她如何呢？积极治疗丶努力好转，然後用大病初愈的心接受再次失去，还是破罐子破摔，沉溺在这份虚幻里维持现状？

她相信曾夏生是最盼她好的人，可人有情感，人不只为向好而生。

唐思卓无奈而疲倦地回望着他，感觉前额的闷痛滴落而下，在身体各处粘稠地流淌，继而心脏不堪重负，堕下去，堕进幽潭深水里，连一丝浪花都没有溅起。

再没有多添一句话的盈馀，于是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封闭回熟悉的寂静里。

曾夏生在她面前蹲了好一阵，才慢慢起身，轻悄悄地从衣服堆里抽出条围巾给她搭在腿上，而後转身把盆端起来，缓步走去阳台。

他想过唐思卓最近不好，想过她吃不下丶睡不着，甚至想过会在这屋里发现她自残自伤的痕迹，就是没想过会在她眼里看见如此尘埃落定的绝望。

他能做什麽？他该做什麽？

唐思卓本就不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虽然经常哭哭啼啼，却比任何人都坚强。她聪明丶漂亮丶正直丶善良，她值得被人喜欢丶受人敬仰，倘若她想，她应当有一份美满的婚姻，在任何人问起时都无需隐藏。

冻雨打在窗户玻璃，噼啪作响，曾夏生眼睛涩得发痛，耳边回响起在她学校门口挨得那一记暴喝。深深浅浅的伤疤无一不在提醒他，若是和他在一起，她会如何遭人揣测丶受人非议，她会如何在逃离童年噩梦後再一次被折断，可能在职场被排挤，或是什麽他根本无法预测的结局。

他们已经吃过亏了不是吗。

曾夏生心烦得厉害，下意识想要点支烟抽，看见面前晾的衣服，又将打火机塞回裤兜。阳台没有暖气，虽然封窗隔绝了寒风，但温度依旧冰冷刺骨。他穿着短袖站在窗边，看江滩灯带逐渐熄灭，路灯光晕影影绰绰，忽然理解了几个小时前故意受冻讨痛的唐思卓。

至少照顾她吃饭睡觉吧，他想，至少让她先健康地活在世上。

唐思卓没喝安眠药，然而听他来来回回丶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知道何时起昏昏沉沉，似是睡着。有曾夏生在这里，所有动静都变得和平，视野之外的黑暗和空旷不再令她恐惧。她依稀记得曾夏生把她抱起来，放到卧室床上，而後把周围多馀的衣服被子都清出去。唐思卓半梦半醒间挣扎着想说话，想让他把小熊给自己留下，然而睁不开眼，嘴里只发出无意义的咕哝。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被他摆弄成稍微伸展的睡姿後，在怀里摸到了毛绒的触感。

睡得不沉，可也醒不过来，唐思卓翻来翻去，最後将头也瓮进被子里。她在梦中莫名重温了儿时的记忆，大概是转学後的初冬，那天也在下冻雨，冷得行人哆哆嗦嗦，张嘴就会哈出一团白气。

曾夏生不再在汽修店打工，也不同意和她一起出现在公共场所，所以唐思卓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却流落街头，可怜巴巴地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没有办法，曾夏生只得带她去自己家。他家光线昏暗，没什麽东西玩，还弥漫一股潮湿阴冷的土腥气。老人们在楼上睡觉，唐思卓不敢弄出动静，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曾夏生却浑身不自在。唐思卓的眼睛看向哪里，他就会忙不叠地爬起来去哪里做活。一会儿把门口捆扎好的纸壳往里推推，一会儿又拿起抹布擦桌子，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停下来和她好好说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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