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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坏果（第2页）

“硬座很便宜，可以让她跑很远。她快成年了，很容易能找到工作，没事的。”

曾夏生话说得肯定，心里却多少发虚。他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过江明，根本不知外头是什麽情形。然而没人晓得邱诗诗在哪儿，不可能再帮得上忙。曾夏生沉默地走了很久，以为唐思卓趴在他背上睡着时，听见她迟疑地问：“这会儿突然逼她结婚，是因为丶因为学校里的事吗？”

曾夏生心头一紧，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他故意隐瞒邱诗诗被逼婚的实情，不料唐思卓还是猜到这里。

附近小孩家境相仿，很有几人跟他们同校。职高的丑闻随学生暑期归家传遍田野乡间，邻里都在议论，笑话邱家赔了个大的，原是想姑娘读个高中文凭好多收几万彩礼盖房，没想现在搞不好都不是黄花大闺女。先前频繁托人说媒的几家都不再积极，生怕被拉入漩涡中心，赶紧撇清关系，退而求其次去找没那麽漂亮的姑娘成亲。邱诗诗的爹妈担心她真砸手里，找到临县尚不知情的一户人家，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嫁出去。

曾夏生半个字都不敢向唐思卓透露，避重就轻地说：“有点关系，不过她很坚强，完全不在意，别担心。”

他不止一次流露出对邱诗诗性格独立丶情绪平稳的肯定，唐思卓听在心里，难受到甚至压过对邱诗诗的关心。她一面自责不该在大是大非前小肚鸡肠地计较，一面又暗自怀疑，在曾夏生心里，她的定位或许是“走哪儿都令人操心”。

至少不该再像孩子一样让他背，唐思卓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曾夏生却没有松手，直到走过泥地，站到水泥路面时才将她放下来。

“怎麽了？不舒服吗？”

唐思卓低垂视线，脸藏在他外套帽檐下，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答非所问地说：“那样更好一些，是吗？”

曾夏生愣怔几秒才反应过来，听见她轻微的哭腔，连忙否认道：“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就现在这样就这很好——”

然而这样说也不完全对。

暑假时，曾夏生确实想过若是能有机会让唐思卓和邱诗诗再见一面，或许当面瞧见年长几岁的姐姐对任何非议都不屑一顾的冷漠态度，唐思卓就能有更充分的理由开解自己。可这绝非优劣之分，仅是希望她卸下精神负担丶过得更好而已。曾夏生急得脑门冒汗，嘴张开又闭合，闭合又张开，仿佛是语文课老师说的“茶壶里装饺子”，死活倒不出来。

他蹲下身，仰头去看唐思卓，发现她果然泪流满面，脸转向侧边，极力压制胸口的起伏。

曾夏生联想起她近期的反常，恍然大悟，“你丶你最近都在想这事，是吗？”

唐思卓缓缓点了下头，汗湿的发丝耷拉在脸颊，鼻头通红，自暴自弃地嘟囔道：“我觉得我好没用，什麽忙都帮不上。我本来觉得，觉得这件事可以帮你一回......”

“你帮了呀。”曾夏生拉起她的胳膊晃晃，挤出笑容哄她，压低声音道：“那五百块，没有的话，她可跑不掉。”

“不一样。那是给你的钱，是你想给她的。”唐思卓感觉自己越哭越显得废物，但克制不住，顺曾夏生的力道跌进他怀里，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脖颈，含糊着说：“都是你在对我好，你可以对任何人好，我没有事可以帮你......”

“不是的，我不会对任何人——不是，也不是这个意思。钱你确实给了我，但我也问过你，是你同意给邱诗诗我才给她的。我是想到你，才想到要给她充饭卡。”

曾夏生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还是讲得稀乱。唐思卓听不懂，更止不住哭，眼泪顺衣领滑落在曾夏生胸口，刺得他心尖酸痛。慌乱的目光四处搜寻，妄图从林地稻田里寻出几句灵言妙语。他忽然想起大棚里种的水果黄瓜，没头没脑地问唐思卓：“你知道种黄瓜要搭架子吗？”

另起的话头过于莫名其妙，以至于唐思卓都暂时被转移注意力，睫毛挂豆大的泪珠，水汪汪的眼睛盯向他，抽噎着哑声问：“什麽呀？”

“就是丶就是种黄瓜的时候，为了让黄瓜爬藤，得给它搭架子。”曾夏生松开揽住她的胳膊，手舞足蹈地在面前比划，“不然黄瓜藤就会在地上到处长，见不到阳光，空气也不好，会生病。”

唐思卓眨眨眼睛，似乎听懂他的意思，又似乎没有。

“那根架子——”

曾夏生直起身，轻轻揩掉她眼下的泪痕，温和丶鼓励地凝视着唐思卓的眼睛。

“那根架子不需要开花结果，也没法浇水施肥，可只有它立在地里，黄瓜才不会生成坏果。”

微雨渐停，日光乍泄，他一把将唐思卓带起来，重新背回背上。

“你怎麽就没想过我会一起说邱诗诗呢？没想过我会幸灾乐祸，津津乐道地跟你复述他们编的故事？你觉得我跟他们有任何区别吗？”

他偏头蹭蹭唐思卓的额角，轻声唤她的名字，“唐思卓，我跟你不一样的，我不是生来的好人，我偷过东西也骗过人。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我不在地上长，我知道朝阳是哪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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