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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算不清（第2页）

良久的沉默後，唐思卓探身从放在床头柜的通勤包里摸出一支签字笔。“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确认——你和陈天浩是什麽程度的朋友？”她顿了顿，换种说法，语气尽量柔和，却更坦率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债务不能完全打掉，哪怕缩减成几十万也得有人赔付，到时候为保你不承担责任，我难免会讲一些不好的话。”

笔身被从中间拧开，露出後半段的微型录音机。

“我之前的工作不常用，不过书面证据不足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办法这样取证。假定字真是你签的，虽然你不知情，但口说无凭。如果想彻底撇清，就需要你去套陈天浩的话，让他亲口承认是他把合同夹在什麽东西里骗你签的。即便是他理亏，等官司打完，你们朋友恐怕也做不成了。所以我现在征求你的意见，你的朋友，你自己决定。”

曾夏生将擦过她眼泪的纸捏在手心，越攥越紧，听到最後一句时，撑不住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外面寻找陈天浩的日子里，他彻夜彻夜地失眠，恍恍惚惚地记起很多先前相处的细节。

入狱前，唐思卓是他唯一的朋友。其他人即便被如此称呼，也从未有过深交，更像一起上课丶打球丶吃饭的搭子，仅是凑巧同路所以聚在一处，在他犯事後便彻底失去联络。高墙内的头几年，曾夏生彻底丧失同旁人交流的兴趣，到认识陈天浩时，甚至因为太久没开口说话，极简单的句子都讲得磕磕巴巴。

那时他明知道陈天浩是受狱警嘱托才展露关怀，并不多喜欢孤僻暴躁的怪人，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人类渴望群居的本能还是占据上风。曾夏生在他不折不挠的示好里败下阵来，逐渐愿意跟陈天浩聊会儿天，打会儿牌，听他唱走音跑调的歌或是来来回回吹跟嫂子的恋爱故事。

到出来後他没衣服没被褥，都是陈天浩夫妻俩忙前忙後地带他去买。嫂子每天晚饭都做他的份，烧硬菜时还会拼命压好些肉在碗底。倘若没有横遭此难，曾夏生原本计划尽他所能给两人送个大红包贺喜。

可如果不跟陈天浩撕破脸，无异于给唐思卓平添负担。不止处理案件本身的工作，最後就算只需要赔偿五万十万，他也根本拿不出来，还是会变成唐思卓垫付。

曾夏生神情复杂，好半天说不出话，看看她，又垂下头，盯着自己粗糙皲裂的虎口和线头凌乱的衣袖，忽地被唐思卓用手背轻打了下膝盖。

“不要想这麽多。”见他如此犹豫为难，唐思卓心下了然，把录音笔丢回包里。“我尽量和平解决，想办法拉他们一把。”

曾夏生摇摇头，低声道：“你不是说保证人可能要全赔吗？到时候又会变成你承担。”

“我承担怎麽了？”唐思卓坐起身，皱眉看他，“判不了那麽多！实际借款大概率没过百，我就算存款不够，也就是回北京工作几年的事。你不要再操心钱了！”

“不是你出不出得起的问题，是你根本不该——”

“那你觉得我应该花去哪里？跟我妈那样买衣服买包买首饰吗？！”唐思卓截住他的话头，感觉脑子里像是有根筋莫名崩断，猛地激动起来，“你是觉得我那样过会更好吗？把钱花在吃穿打扮上比花给你更有价值？你为什麽非要纠结这个？！”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曾夏生慌乱否认，突然想起上午正好在坐火车，唐思卓身体不舒服，药吃得很早，现在怕是药劲儿过去才频繁失控。然而她正在气头，他压根不敢提吃药这一茬，眼见唐思卓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满脸涨红，曾夏生下意识起身将她搂进怀里，连声道：“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不说了，我保证不再说了，别生气。”

他还没去洗澡收拾，外套带一股长途奔波的尘土气，唐思卓闻见後烦躁又委屈，似是临界的开水被打破平衡，瞬间暴沸。过载的情绪迫不及待地要宣泄出去，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拍打着把曾夏生往外推，然而他很知道怎麽卸劲儿，不躲不闪却也没让她真打多重。

闹腾一阵後，唐思卓那点翻涌的怒气四处逸散，再聚不成形，她昏头涨脑丶四肢发软，声泪俱下地骂：“你真的烦死了！我说让你别管我，你非要回来！我现在要管你，你又要跑！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再说一次我真的不管你了，你还一辈子债去吧！”

曾夏生自知穿外裤不能往她床上坐，费劲儿地一手撑着床头，一手给给她顺气，俯身去看唐思卓的脸，被她侧头避开。

“我不说了，我真的再不提了，别哭了。”

被他又哄又抱地安抚过几分钟後，唐思卓略微平静下来，竟不知道自己刚刚发的哪门子脾气。早晨出门前她想得很清楚，以曾夏生的性格不可能翻脸无情地指责陈天浩，更不可能理直气壮地麻烦她。她分明做足心理准备去慢慢引导他丶说服他，分明早预见到会跟他有场漫长的拉锯战，然而锯子刚来回两下她居然就受不住了，毫无专业律师的耐心和冷静。

“我没吃药。”她忽然说。

曾夏生正琢磨怎麽提吃药的事，听见她的话忙不叠地从兜里掏出药，又出去倒水端进来。

情绪大起大落，唐思卓的脑袋越发胀痛，关节也像失去润滑般滞涩难忍，然而没有别的办法，她喝过半杯热水後，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静静等待镇痛和安眠成分起效。曾夏生不敢把玻璃杯放她手边，转身要出去放水杯时，被从被子里伸出的手轻轻拉住衣摆。

“我就放个东西，马上回来，我在这儿守着你睡——”

他以为唐思卓是在陌生环境不安，轻拍她的手背安慰，却听她闷闷的声音，自言自语般的别扭。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最难受的，我不该跟你吵。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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