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馀震中的坚守
地震後的黎明,是在刺骨的寒冷和持续不断的馀悸中到来的。天色灰蒙,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再次压垮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人们从简陋的帐篷里钻出来,活动着冻得僵硬麻木的四肢,脸上带着疲惫丶惊惶,以及一种劫後馀生的茫然。
基地的景象触目惊心。多处土坯房出现了明显的裂缝,甚至部分坍塌,残垣断壁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凄凉。仓库区损失尤为严重,存放物资的棚顶塌陷,露出里面被掩埋的箱子和麻袋。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灾难过後特有的丶混合着破碎与绝望的气息。
指挥中心迅速运转起来。王干事的声音通过临时架设的喇叭,带着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力度,在基地上空回荡:“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立即清点本组人员,汇总伤亡和财産损失情况!後勤保障组优先抢救粮食丶燃料和药品!工程组负责评估建筑安全,组织力量加固危房,清理通道!所有人,保持秩序,听从指挥!”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抱怨。求生的本能和肩上的责任,迫使每一个人迅速行动起来。
秋雨跟着理论组的同事,返回那片狼藉的办公室。幸运的是,主体结构还算稳固,但内部已是一片混乱。桌椅翻倒,纸张丶书籍丶计算工具散落一地,与屋顶震落的泥土灰尘混合在一起,几乎无处下脚。最重要的,是那些承载了无数心血的计算手稿和资料。
“快!先把稿纸整理出来!小心,别弄乱了顺序!”陈教授的声音带着急切和痛心。这些纸张,是比个人财物更珍贵的命根子。
秋雨立刻蹲下身,开始小心翼翼地在一片狼藉中翻找丶整理。她首先寻找的,是自己负责的核心模块手稿,以及昨天凌寒送来的那份耦合模型初始数据。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冰冷的地面透过棉裤传来刺骨的寒意,手指很快就被冻得通红僵硬,但她浑然不觉,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些写满符号数字的纸张上。
当她终于从一堆倒塌的书架下,翻出那个用油布包裹丶完好无损的丶装着最重要手稿和那支红蓝铅笔的小布包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紧将它抱在胸前,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整理工作繁重而缓慢。许多稿纸被污损,顺序被打乱,甚至有些可能永远遗失在了废墟之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痛惜。
中午时分,後勤组发放了应急口粮——每人两个冰冷的丶硬得像石头的杂面窝头,和一小块咸菜。没有热水,只能就着冰冷的凉水艰难下咽。燃料紧缺,炉子无法生火,办公室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就在这时,凌寒带着几个工程组的人过来了。他们同样满身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行动迅速。
“陈教授,”凌寒言简意赅,“我们评估过了,这几间办公室结构损伤不大,但需要加固一下支撑,防止馀震造成进一步破坏。另外,我们发现了一个临时存放点,有一些之前废弃的丶但还能用的铁皮和木料,可以帮你们搭几个简易的棚子,至少能把重要的资料和计算区域保护起来,也比在露天整理强。”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陈教授连声道谢。
凌寒没有多言,立刻指挥人手开始干活。他们动作麻利,测量丶切割丶加固丶搭建……效率高得惊人。凌寒亲自爬上爬下,检查承重点,固定支撑结构。他专注工作时,身上有种一种忘我的投入和沉稳的力量,仿佛周围的一切困难,都只是需要被解决的技术问题。
秋雨一边整理稿纸,一边不由自主地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她看到凌寒在搬运一根沉重的木材时,眉头因用力而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灰尘,留下几道泥痕。她想起他昨夜冲出去时的决绝,想起他刚才提及燃料紧缺时凝重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敬佩,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默默地将自己还没动的一个窝头和一壶水放在旁边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上。
凌寒忙完一段落,走过来准备拿工具时,看到了桌上的窝头和水。他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正在低头认真整理稿纸的秋雨。她纤细的背影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单薄,低垂的脖颈白皙,几缕碎发从棉帽边缘滑落。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後拿起那个冰冷的窝头,掰下一半,就着水,快速地吃了下去。将剩下的半个窝头和壶轻轻推回到秋雨手边不远处,然後拿起工具,再次投入到忙碌中。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但那一刻,一种超越言语的理解与支撑,在冰冷与混乱中悄然传递。他知道她的心意,她感知到他的接受。在这片充满不确定性和困难的废墟之上,这种无声的互动,成了彼此内心一份微小却坚实的依靠。
下午,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气温更低了。工程组搭建的简易棚子发挥了作用,理论组得以在相对避风的环境下继续整理和修复资料。算盘和计算尺被从废墟中找出,小心地清理丶调试。那台老式手摇计算器幸运地没有损坏,成了此刻最可靠的计算工具。
工作的恢复,某种程度上也稳定了人心。当第一个算盘珠子的清脆响声在临时棚子里响起,当手摇计算器再次发出规律的“咔嗒”声,仿佛一种无形的秩序,正在从混乱中重新建立起来。
傍晚,馀震再次袭来,比凌晨的那次弱一些,但仍然让刚刚加固的房屋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棚顶的积雪簌簌落下。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紧张地感受着脚下的震动。
凌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个箭步跨到秋雨所在的棚子支撑柱旁,用手扶住柱子,警惕地观察着结构状况。
秋雨擡起头,看向他紧绷的侧脸和护在支撑柱上的手,心中那片因地震而带来的恐慌冰层,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馀震过去,他松开手,什麽也没说,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安全,便又去检查其他棚子了。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燃料紧缺,无法像往常一样供应暖炉,只能依靠少量配给的煤炭,集中在几个最大的帐篷里,供身体虚弱的人和伤员使用。大部分人,依旧只能蜷缩在冰冷的临时住所里,依靠意志力抵御严寒。
秋雨和同屋的两位女同志,裹着所有能盖的衣物,挤在帐篷的角落里,依旧冷得牙齿打颤。苏晓梅低声啜泣起来,抱怨着这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何婉茹沉默地拍着她的背,自己的脸色也冻得青白。
秋雨没有说话。她将那个装着重要手稿和铅笔的小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能从那些冰冷的纸张和物件上,汲取到一丝力量。她想起白天的窝头,想起凌寒沉默的接受和回馈,想起他加固棚子时专注的身影,想起馀震时他下意识护住支撑柱的手。
这些片段,像散落在寒夜里的星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她知道,凌寒此刻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同样忍受着严寒,或许还在忙碌,思考着如何修复受损的试验装置,如何应对燃料危机。他们相隔不远,却又仿佛隔着整个寒冬。
但某种连接,已经在那场惊天动地的震颤和随後的混乱与坚守中,变得无比清晰和牢固。它无需言说,却真实地存在于每一个对视的眼神,每一次无声的援手,每一次心照不宣的默契里。
风雪在外呼啸,寒冷深入骨髓。
前路未知,困难重重。
但至少在此刻,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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