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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庄也改了口,说道:“其实找到这里,徐爷已是不负所托。毕竟王陵始终就在这里,长不了腿,凭空跑掉。不如徐爷先回去复命,来日得了请示,再来一趟,倒是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好话坏话,都尽给他说完了。然而徐公公知道,炸陵也好,回去复命也罢,眼下全看自己的主意。只是,这决定并不好做:在场的几人,那庄先生是太子心腹,而梁聍,他也心知肚明,是英王派来的先锋。显然这两人此刻都不同意炸陵,他坚持一意孤行的话,若真出个好歹,回去就等着被群臣攻讦罪行吧!那时候只怕连皇帝也救不了他。
徐公公在转瞬间拿定了主意,决意先保全自己:“庄先生说得有理。”
晏庄提醒他道:“趁着白日未尽,徐爷快些叫人丈量王陵规制,制成图纸回去总有个凭证,不能算是口说无凭。”
商定回程安排,徐公公一下子轻松许多,望着晏庄和梁聍,笑道:“有你两位见证,难道还是口说无凭吗?”虽这样说着,徐公公依旧不敢大意,命带刀侍卫四处散开,将王陵内部布局绘制成地图,以便日后重访。
夜幕渐渐降临,他们几人又回到外城神道上扎营休宿。营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风拂过时,火影乱了一地。
夜里轮值守备的侍卫不多,其中一人误以为自己看错,忙揉一揉眼睛,拍起另外一人,疑惑问道:“你刚才有瞧见什么鬼祟的影子吗?”
那人答道:“嘘,别惊扰了大人。这里哪有什么人影?”
“难不成会是庄王的鬼魂来诉说冤情?”
那人闻言,低低笑出声来:“莫非你和柳家那小姐一样,给这陵中鬼怪吓破了胆子?”
晏庄掩身在草丛间,纵使听见身后的打趣也无动于衷,只是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城。他回想范渺渺的异样,好像身处王陵中时,她就常流露出害怕、胆小的情绪,要不是晏庄知道她的底细,险些就被骗过。在今日晕倒之后,她的说话也仿佛一直意有所指,而当自家掌柜提议护送她离开时,她竟会毫不犹豫拒绝,选择了常灼刀。
她是知道常家与他的关系的,晏庄在脑海中凝神细想她的话语,慢慢咀嚼:她话里提示过子时。
可就算她约定了时间,见面的地址又会指向何处呢?晏庄低头苦思,想到她似乎特别提过害怕陵内的阵阵阴风,于是便竖起双耳,留意风声,忽听见声声钝响,抬眼望去,只见献殿的陈旧殿门在阴厉的夜风中,轻微的摇动,发出一声又一声钝响。按理说,在这寂静的王陵之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显得尤其清晰,但也许因为他们昨夜已很熟悉这动静,所以竟无一人察觉到异常。转瞬间,晏庄便恍然大悟:
子时,
献殿。
复而走进献殿。月色如水,清晰照见殿内景象,晏庄环视四周,最后在庙碑前驻足,读他自己的墓志。石刻上铭文足有百余字,全以正楷镌刻,道出他生平的尊贵与在世时的克胜之功,对谋逆事自然是一笔带过。然而在铭文后的颂词中,却哀叹他入歧途,误性命,不无可悯。
晏庄脸色沉静,读完,并无太多感触。面前忽有幽幽的光亮传来,一双脚从庙碑后悄无声息地走出来,烛火照亮她的身影,隐隐绰绰只瞧见是极纤细的身段。晏庄应光抬头,只见柳衔霜的脸从黑暗中转出来。
她有一双秀气的眼,眼尾轻巧地上翘,有美好的弧度收梢。当她轻抿唇腮时,脸颊两侧可见微小的梨涡。这是柳衔霜的相貌,柳眼梅腮,并不见得媚俗,而如今衬了她的内底,更一日显一日的沉稳安静,少了俏意。
此时她低眉顺眼,正轻声说道:“王爷,请随我来。”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掩在风中叫人都捉不住,但偏偏他听在耳里,连胸腔内都震了一震。两人虽对彼此身份一向心照不宣,但从没听见她唤起过旧日称呼,此情此景,骤然听到这陌生的称衔,晏庄只觉得有无数热流从四肢飞快地涌入骨骸——说不尽的酥麻。
他不知道范渺渺也是同样的震撼。一旦将称呼呼之于口,他们之间似乎又隔着身份的尊卑,与从前那样求而不得的酸苦滋味。因她喜欢过他,所以她卑微,不得不抬起下颔,微微仰视着他。
这样的心境,使她感到很难为情,要知道自己两世为人,竟还会有做小姑娘时的娇羞,简直离奇,如果叫他窥破一星半点,只怕也要笑掉大牙的。范渺渺不敢与他直视,匆匆转了头去,引着灯烛,为他带路。
密道在庙碑左侧第三根殿柱后面,范渺渺打开机关,当先走了进去。密道内视线不好,晏庄只能前后脚紧紧跟着,她手中的微弱的灯烛有时会使两人的影子交缠,但又很快分离。然而她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脚下,只是偶尔稍稍偏头,提醒他小心脚下的碎石。晏庄望着她的背影,心想,不知她看没看见两个人影子倚在一块的景象?
这念头一出,先叫他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在这样的场地和时候,这般想法着实不成气氛。晏庄连忙甩掉胡思乱想,静听她时不时的喁喁细语。
“陵园初建时,因多一层考虑,所以将陵寝墓道设置在献殿内部,不再另起封土。”范渺渺委婉道。实际上,不必她迂回解释,晏庄也洞悉,此举多半是怕有人恶意毁墓。
范渺渺不再多说,带他来到密室尽头。那里立着一张香案,案上摆着一顶香炉和一些零散的香火,有蜘蛛在这里落网,弄得灰扑扑的。香案背后,则是一扇重门,重门厚重无华,其上隐有风雨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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