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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折笑了,元捷是从三品的将军,这些杂七杂八跑腿的活完全用不着元捷,估计元捷是找个由头想去给余情通风报信,他心照不宣感激的冲元捷颔首一下:“真不用了,本是自己的事还给别人添麻烦,过来,陪我下一盘棋如何?”
元捷摇了摇头,低头用手背摸了把眼睛:“花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了,盒子里给您送了点东西,您看看吧,公子,您是大夫,不能光想着救人,还要想着自救。”
听元捷心事重重的下了楼,脚步声消失了。花折抱过盒子看了半天,猜里边什么东西,毒酒?匕首?三尺白绫?
最终好奇心获胜,他伸手弹开了盒子的搭扣,里边只是一个摆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发现却是一口精致的西洋时钟——送终?这是提醒他快离开此地吗?
元捷一向对许康轶忠心不二,能这样提示他已经是逾矩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他的手修长、冰凉、柔软,不同于武夫的冷硬,被凌霄戏称为骨节和花骨朵一样,人世间其实也不过是一个野生动物世界,适者生存,强者食他人之肉,肉者以身饲人,技不如人怨得了谁呢?
但凡是人,第一讲的是立场和利益,第二才会讲到情感和友谊,他之前总觉得人们之间存在那种无条件的信任和美好,想追求一种纯粹的感情,终究是妄念。
——你是他的花折,但是他不是你的康轶。
一方风水养育一方人,在大楚的地界,没有能力自保的绵羊却不自量力的缠着金钱豹,注定是个悲剧。
他看到桌面上的抚琴,想弹一首曲子,可才弹了两个音便觉得曲中愁思太过,弹了心中郁闷,逝去的母亲姐姐、这些年的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涌上心头,眼眶似又要决堤。
索性推开抚琴,就着小南楼的冷水洗了个澡,低头看了看这一身累累的伤疤,大多数已经变淡了——在中原呆了五六年,好像只此刻有些闲暇的时间,忙忙碌碌数载,除了这一身伤,什么在意的事情也没有做成。
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失败,穿上衣服两手抱着胸口,望着窗外回忆起从小到大这些事来。
生如一场空,万般皆是梦。
人应该走一条活路,可他貌似从来选择死路。
可他活一把念想,总不能空空荡荡,活着没有念想,和徒具形骸的走肉行尸又有什么不同?
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他躺在床上拉过薄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紧的像个蚕茧似的,他身材修长,这被子对于他还有些短,他索性在被子里抱住了膝盖,也觉得温暖些好睡一觉。
放纵自己睡一会醒一会,乱七八糟的人全来入梦,再被刺鼻的气味惊醒已经是快二更天了——木头烧焦的气味。
泽亲王府一片静悄悄的,纯木质小南楼的一脚哔哔啵啵的开始着火,没有人出现。
花折苦笑,心道还不如送点匕首毒酒来,不过里通外国的奸细被点了天灯也算正常。
他不明原因的扶正了铜镜,随随便便的打量了自己这张脸一眼——明眸皓齿,不笑自带风流,据说是佛祖的偏爱上苍恩赏,估计一会就要烧成焦炭了。
他倒也看得开,就当是自己前一阵子清除异己杀人太多,因果报应来的快些罢了,正想推开镜子回床上再休息一会,却见铜镜里人影一闪——身穿箭袖长衫的许康轶进来了。
没想到他还能来。
花折坐在床上淡笑着打了个招呼,和这么多年一样:“这么晚了,殿下怎么来了?”
许康轶径自走过来直接在床边坐下:“随便走走,你这些天在这里做什么了?”
花折得意一笑,伸长胳膊把琴抱了过来:“终于有点时间谱了两个曲子,我弹给你听听。”
嘈嘈切切错杂弹,尽是些咏远山豪迈和咏初雪冰清玉洁的意境。
屋里烟火气味更浓,许康轶捏着耳垂点头:“弹的不错,这么多年也没有退步。”
花折将琴推开,将一本书交给了许康轶:
“这几天我乱看的人物传记,觉得你们中原古代有些将相挺有意思,这书里就有一个叫做韩信的,原来什么背水一战、韩信点兵、明修栈道说的全是他的故事;哈哈,今天才知道什么是以五十步笑百步;还有…一个叫弥子瑕的,和…卫灵公共吃了一个桃子。”
许康轶拿了书翻了翻,模模糊糊看到中间夹着几张薄纸,上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应该是药名,好像编了个一二三四,还备注了用法,应该是他拖延病症的方子。
“总是劝你多读些书,省得老闹笑话。”
花折这些年听这个话耳朵快磨出茧子了,忍不住抓了抓脖子:“这么大年纪了,读书倒是算了,不过,殿下,还有一个事要拜托你,我觉得安西军和夏吾国快接壤的那块三不管地带不错,过了今天,我还想去看看。”
——他小时候经常偷偷的去那里淘气,今年春天跟着许康轶、凌安之在那里走过,地势稍微高一些,能看到夏吾和西域草原。既然母国夏吾他已经舍弃,客居的大楚也容不下他,长眠在风景不错、视野开阔的三不管地带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生时聪明姿色无双,身后孤魂野坟一座。
许康轶点了点头:“嗯,我到时候派人在那里给你建个小房子,遮风挡雨些。”
花折觉得浓烟已经呛了上来,火光在夜空里越来越亮,他笑了笑,摇了摇手:“那个,谢谢你来看我,天晚了,你不能熬夜,快回去休息吧,再见。”
许康轶心里发麻,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一步步走成这样,说一句对不起太轻,说一句感激太虚伪,他们终究都是多方较力下身不由己的短命人,一时无话可说。
他半瞎眼用力睁了睁,使劲的看了花折一眼,也道了声再见,捧着书从床边站起来,抬身便要往外走。
国与家,忠与缘,只要他姓许,纵使这天过后,心中化作万丈黑暗的深渊,他也要跳下去。
杀错与杀对,对他皇兄等外人看来全不再重要,几个月后他也将注定踏上黄泉路,到时候花折如果还愿意听他说话的话,他九泉之下再赔罪吧。
“康轶,”花折突然叫住了他。
许康轶站住,火光透过水晶镜映在眼中,似有水汽闪过,——如果花折说了软话哀告他,他将如何应对?
他觉得花折现在比他还瘦些,泼天的心血,这些年来,全贴在了他这个半瞎眼短命鬼身上。
殊不知花折的高贵是由内而外沁出来的,没有傲气,可一身傲骨,花折稍稍欠起身,冲他露出清雅一笑,微微扶住了他的肩膀,见他没躲,闭上眼睛,试探着在他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喃喃的在他耳边说道:“再见了,康轶,珍贵。”
花折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本来也有些话想说,可是那人已经对他不信任和绝情至此,再涕泪横流或者摇尾乞怜终是下作,时光可能只过了一瞬,可眼前昔日往事却如同挂画一般,历历在目的尽数飘过。
许康轶,你问过我那么多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你——
你们兄弟,如其中一个不能登上大位,必然全是死路一条。
杀了刘心隐,是因为毓王已经掌握了她的行踪,我担心她说出凌安之和你走私的事情,届时皇子勾结边疆重臣,必将给毓王留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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