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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谁信誓旦旦同老祖宗发誓:‘生要作我徐家人,死要作我徐家鬼’的?”
“便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徐家祖宗哪里会认得我?”
徐少谦便又笑她,“那便快好起来,替我生多一些。”
……
徐太太|安然无恙,楚望心里也放心了一些。但意外听得夫妻之间的私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徐文钧立在角落里,小声而怨毒的说,“早些死了多好?!”
他这话只给楚望听见了,连文妈都没听清,隔壁便更没可能听见。
楚望扭过头正想教育他几句,却见他整个团作一团,扑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不过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突然要受这麽许多的刺激,楚望也不由得有些心疼。
楚望在一旁守着他哭了会儿,等好些了,也没听得隔壁什麽动静,便让文妈晚些同她替徐先生徐太太告辞。
刚走出门,屋檐下面正坐着个人。
见楚望出去,徐少谦擡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楚望也正好在看他。只一眼,她顿时吓了一跳。
月色里,他脸上清清亮亮的,泛着微光。
徐少谦在哭。
素来纤尘不染的白色衬衫,上面却沾了些污秽物与黄渍。坐在那里,整个人乱糟糟的,落魄又无助。
徐少谦坐在那里,也不避过她,只茫然无措的朝她看过来。
在楚望的映像中,徐少谦应当永远是思想敏锐深刻的,气质干净儒雅的。若是以往,楚望决不会相信他会与脏污发臭,或是落魄无助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一起。
今天之前,若是有人跑来告诉她:“徐少谦正穿着一件身脏兮兮的衣服,上面全是屎丶尿丶白沫与呕吐物。他穿着那样脏的衣服,正坐在地上哭。”
她一定一脚将这人踢飞。
但是她却亲眼见到了,却仍旧还是有些不确信,坐在屋檐下那人就是徐少谦。
从未见过这样的徐少谦,楚望呆立在哪里,整个人都有些震撼,甚至不知该往哪里走的好。
呆站在院子中央时,她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徐太太讲她第一次随徐少谦乘船去马赛时,那个以为自己的妻儿都要夭折在船上,绝望里满船寻求救助的丶十六岁的徐少谦——约莫也是今天这样。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国那年,大略也是这个岁数。不过坐十几小时长途飞机而已,人人也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即使与家人暂时分隔几月,仍能够视频通话——她也一路从海关哭上飞机,眼带泪痕,倒头一睡十馀小时。
仍旧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却要经历旁人都没经历过的生死两隔,求告无门。
楚望就这麽静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
“吓到你了麽?”
楚望摇摇头。
徐少谦像是试图宽慰她似的的笑着说,“今天将你牵扯进来,让你看到这情形,实在抱歉。”
“文钧也是吓坏了,才叫我来。今天的事,我只当没看见过。”顿了顿,楚望又问,“徐太太没事吧?”
“没事了,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
“烟瘾犯了,是常常会这样,你以後见了她……倒也不要怕她。”
“我不怕。”
“她只是疼的厉害了。”
“我知道的。”
徐少谦静默的坐在那里,楚望却仍能感觉到他很想与人讲讲话,便又隔了一点距离,在他旁边坐下来。
待坐下来了,才看见他手里摩挲着一张着了色的照片。钱夹放在地上,照片正是从里面取出来的。
见她坐下,徐少谦便给她看那照片。照片上看着是个笑容爽朗的少年,衣服是晚清装扮,头发却没剃,用着明朝时期的发型,发上簪缨。楚望远以为那是民国成立前少年时的徐少谦,再仔细一看,照片上那人却是扮了男装的,少女时的徐太太。
楚望咦了一声,徐少谦便笑了,说,“她虽是旧式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心里却是个小子。我常拿这事取笑她,说,‘当初媒人来同我母亲说媒时,说的可是位温婉止雅的闺秀,来的怎麽是你?’”
楚望笑了,却也不知该说什麽好。
沉默许久。
隔了会儿,徐少谦又有些不大确信的问,“会好的吧?”
“烟戒掉,慢慢养着就会好的。”楚望自己也是个讳疾忌医的,对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更有些将信将疑,只好先随口安慰着。
徐少谦点头,嗯了一声。似是有些累了,垂着头,将照片收起来,又将一纸电报递给她看。
“晚上英国的电报到了,学校来电叫我去取。没想这麽点时间里,她出了事,”徐少谦勉强笑了笑,“他们的船很快就到。今天也辛苦你这麽晚跑一趟。早些回去,往後……还有许多要紧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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