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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微妙:“……你要我,帮你?”
若是刚遇到他的时候,我当然不敢向一个魔修求助。可他的行为表现与我所知道的‘天魔’相去甚远。对峙也好,试探也好,哪怕是拎瓜……我始终没从他身上感知到那种贪婪的恶意,再加上南明离火的认可,纵使他身上疑点重重,我也愿意交付信任。
烬尘见我点头,似乎很是无语,但还是干脆地俯身攥住林尚书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一只手就能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轻轻松松将人从地上拽起来,随即向怀里一按,只用一条胳膊就禁锢得他挣扎不能,空出的手随意一转——一缕凝实的魔气自他指尖溢出,化为一根漆黑的绸带,绕过林尚书的双手牢牢打了个结,动作一气呵成。
我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将心魔制住,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也在隐隐发麻。眼见他绑了手还不够,手掌上移,熟练地一把掐住林尚书的下颚,粗粝的指尖深深陷入苍白的皮肤……我感同身受地嘶了一声,连忙把自己的心魔抢回来,搂着一连倒退三步,干笑:“多谢,多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林尚书之前在我手中拼了命地挣扎,被烬尘抓去束缚住双手后忽然就变得奄奄一息了。他被我扶到回廊旁,背靠着立柱,脖颈无力地歪向一侧,恰好对着烬尘的方向。我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呢喃:“放过我吧……求你,我好疼……”
“你也放过他吧,拜托……”我心累地把他被掐红了的脸掰回来,掏出手帕给他擦干净唇边的血,“你是我的心魔,又不是他的。”
林尚书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抢先一步威胁自己:“再说话我就给你喂水,呛死你!”
林尚书:“……”
他终于安静地闭嘴,湿润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无神又疲倦的眼。
烬尘看了看又一次表演倒头就睡的林尚书,又看了看我,开口问道:“你认……他,你的心魔,是因为他……是你最痛苦的时候?”
他的声音本就极为嘶哑,前几个字压得很低,我没能听清,但不影响我理解他的问题。我看着心魔生死不知的模样,本想点头,忽然又有些犹豫——我的心魔当然是我最恐惧、最痛苦、最无法面对的模样……吧?
不,仔细想来,在诏狱里的时候,并非是我最痛苦的时刻。那时候我只是被折磨得要死了,又不是……别的。
可如果诏狱里那五天不是,我很难选出自己什么时候痛得最厉害……被那个小畜生边骂边摁在假山里磨烂了崭新的官服?手捧礼器赶往南郊祭坛的路上看着靴尖一次次探出脏污的祭服下摆?熬了半个月写的奏疏被锦湆撕碎了一点点塞进身体?还是被亲手选出的新科状元撞破自己跪在龙椅前谄媚乞怜?或是……
收到叔父回光返照的消息,连滚带爬地赶回病榻前的那个早上。
前一晚我因为一份诏书求了锦湆一夜,天色蒙蒙亮时才从宫里出来,突然收到侍从送来的消息。我在马车颠簸中囫囵擦拭,被绑了一夜的手没有力气,赶回府时仍未擦干净。我害怕赶不上叔父的最后一面,来不及清理,匆匆便去了。
那天的天气很冷,我跪在床榻前一直在抖,昏沉地听叔父絮絮叨叨地说他一生最自豪的就是有我这个侄儿,说他没有辜负兄长和嫂子的托付,说他的小修礼是林家祖祖辈辈里最有出息的人,是了不得的清官贤臣,是最让他骄傲、最让他引以为荣的孩子。
可叔父不知道,那个让他引以为荣的孩子跪在他面前是因为站不起来。他更不知道我拼尽全力才没有污浊他的房间。连我的手都是脏的,不敢去握他向我伸来的手,只能低下头,用额头去碰他的掌心。
叔父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像我儿时调皮捣蛋被状告到他面前那样,轻轻弹了我脑门一下,然后将枯瘦的手覆上我的额头,笑问我疼不疼。
我说不疼。
又说疼。
又说我好疼。
隔了一个呼吸,我说叔父,我骗你的,我不疼。
叔父就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叔父给你吹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真好啊,如果他可以给我吹一吹,我就一定不会再疼了。
我闭上眼睛,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等到有人对我说,大人,节哀。
他们问我是否要亲手为叔父更衣入棺,我摇头说不了。
因为我……没力气了。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一步。
迈过门槛,穿过长廊,走回房间。
屋外哭声一片,侍从捧着白麻来来往往。
屋里寂静无声,我跪在地上,一点点用袖子擦去顺着脚踝滴落的污浊液体。
一边擦,一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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