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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台上的蜡烛烧了一整夜,融化的烛泪沿烛台缓缓流淌,在台面上凝固成一滩暗沉的蜡渍,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糊气味,无人剪烛芯,烛火的光芒已越来越微弱了。
好在窗外的天色渐明,晨光驱散薄雾,从窗棂外透进来,弥补了昏暗的烛光。
烛火光晕中坐着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着一身繁重的大袖宫装,发髻松脱了一半,垂在肩侧。
妆台银镜里映照出她苍□□致的面容,细长的眉紧蹙,乌黑的瞳中,两点烛火摇曳,透出一种极度不安的焦虑之色,就连厚重的珍珠粉都遮不住她眼下的两片青痕。
蜡烛烧了多久,慕昭然便在这妆台前坐了多久。
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关乎她往后自由甚至生死的消息。
随着天色越亮,慕昭然心中的焦虑也越盛,她无意识地抬手抚摸自己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指尖捻过耳畔一缕整齐截断的发丝时,动作顿了一顿,眼神越发复杂难明,抚摸良久后才对着银镜将这一缕剪过的发藏进耳后的发丝里。
“嘭!”
一声巨响,寝殿大门被人从外撞开,疾风灌入殿内,将满室苟延残喘的烛火彻底吹灭。
外面天光刺目,一个紫衣人逆光而入,快步奔来,急促的声线随风一起送入她耳中,“殿下,天道宫修士闯进来了!”
在大敞的殿门外,果真能见到数道流光朝向此处飞快射来,在逼近这座宫殿之外时,宫墙下忽然窜起几道幽影,与那逼近的流光相斗到一起。
法术的光芒闪动,将进犯者拦了一拦。
只这么片刻工夫,紫衣人影已到了她的身前,从窗外透进的晨光中,慕昭然第一次看清楚这位如影子一样潜伏在她身旁的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是一个身形娇小,面庞圆润,长相甚至称得上甜美的年轻女子。
这般样貌无辜的女子,却是蛊王麾下恶名昭著的十二青蠖之一,说出去怕是都无人会相信。
慕昭然起身向她迎过去,唇畔漾起浅浅笑意,“螟蛉,你终于肯现身了。”
情势紧急,螟蛉来不及思索她此话的含义,伸手一把攥住慕昭然的手腕,说道:“国师尚未回宫,王宫中留守的伏影卫挡不住他们,殿下随我从密道里离开,我送你去国师……”
她急声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慕昭然那宽大的袖摆微微拂动,袖口探出的手柔软而白皙,纤细的五指间掌着一枚黄符,正按在她的胸口之上。
符箓触及她身躯的刹那,纸上朱砂铭文大亮,赤红的锁链如狂舞的毒蛇迸射而出,迅速将她缠缚其中,动弹不得。
符光刺入螟蛉眼中,激得她瞳孔骤缩,愕然抬眸。
慕昭然挣脱开她抓握在自己手腕的力道,直视她惊愕的双眼,语气冷冽道:“我不去。”
话音未落,殿外剑鸣乍起,一道利光破空而至,直直穿透殿门,猛然刺入螟蛉的心口。
这一剑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剑尖上飞溅的鲜血洒到脸上,在空气被剑鸣撕裂的阵阵余音中,慕昭然怔怔地低头望向螟蛉心口,踉跄地退后两步,跌坐在软榻上,胸膛剧烈起伏。
螟蛉心口正中一剑,浑身经脉都被剑气绞碎,仍是死死盯着她,嘴角鲜血成线淌下,喘息道:“去、去找国师,你只能去他身边……只有他……会护住你……”
去他身边,只能去他身边。
慕昭然实在听她说过太多次这样的话了,螟蛉就是阎罗安插在她身旁的影子,隐匿在暗处,时时刻刻地监视她,提醒她,她是如何不得自由。
慕昭然蜷紧手指,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压下心中惊惧,勾唇扯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抬袖拭去脸上的血,从软榻上站起身,昂起下巴道:“谁说我只能去他身边?”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杂乱的脚步声相继踏入殿内,有人从螟蛉身后一把拔出了那柄不断滴血的长剑。
剑气撕破螟蛉身上的禁锢符,她才软软地滑倒至地上,在看到跟随南荣王一同进来的天道宫修士时,终于恍然大悟,艰难地抬眸看向慕昭然,愤恨道:“你竟然背、背叛国师……”
慕昭然还没说什么,已先有人替她发出荒谬的嗤笑。
“背叛?”慕隐逸抖落剑上的血,将灵剑还给身旁的修士,那素来温吞的眉眼撕开一道裂缝,露出了掩藏在底下经年积累的屈辱与怨恨,厉声道,“一个摆弄蛊虫的邪修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说‘背叛’二字!我南荣在尔等邪魔外道的践踏下忍辱负重十年,如今终于重得天道认可,回归正统。”
“本王才是这南荣的国君,是该享有众人忠诚的唯一君主,本王的阿姐自然该是向着我的,向着我南荣子民的。”他转向慕昭然,眸中闪动着兴奋的火光,柔声问道,“阿姐,你说是也不是?”
慕昭然撇开眼,避开了螟蛉那一双逐渐失去生机而灰败下去的眼睛,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他死了么?”
她没有问阎罗和云霄飏的一战谁输谁赢,天道宫的修士能这么大张旗鼓地闯进南荣王宫里来,便已经彰显了胜负结果。
她只在意,那个人究竟死了没有。
慕隐逸浑不在意地上死去的虫子,绕过蔓延到脚边的血迹。
走到慕昭然面前时,他眼底外露的狠戾已完全收敛,又换回了平日里那副熟悉的、在她面前惯常撒娇时的亲昵模样。
伸手勾起慕昭然肩上的一缕青丝,一边轻抚,一边回道:“有阿姐相助,他哪还有生路?只可惜,他一身蛊毒邪功,到底修为深厚,就算被霄飏剑尊一剑诛灭了体内本命王蛊,依然还有一息尚存,没有彻底死透。”
慕昭然等了一夜,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答案。
悬在心中的大石落地,激起千重浪,可那浪花之中翻涌的情绪却也没有多少喜悦,反而五味杂陈,堵在心头,竟分不清是何滋味。
慕隐逸低下头,眼珠转动,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神情,试探道:“阿姐难道是在为他难过?”
“当然不是。”慕昭然立即摇头,辩解道,“我只是担心,他要是不死,若有翻身机会,必定会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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