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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血幕(第1页)

江南血幕

招安的旨意如同秋日最後一片枯叶,在汴梁城荡起几圈微澜後,便沉入权力与琐事交织的深潭,再无痕迹。唯有宋清,像守在漫长梅雨季的孤客,每日在军器监那间充斥着陈旧纸张与墨锭气味的档案库里,等待着注定潮湿而冰冷的讯息。

他依旧准时点卯,埋首于那些记录着冰冷数字与枯燥规格的卷宗之间。同僚们只觉这位宋令史愈发沉默寡言,气质也愈发清冷,只当他是个不通世故丶只知钻营故纸的怪人。无人知晓,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是怎样一片被反复灼烧又冰封的焦土。只有在无人角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卷宗边缘时,或是在深夜陋室独对孤灯时,那过于深邃的眼底,才会泄露出一丝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与钝痛。他在等待,等待那一份份注定要用熟悉的名字和鲜血染就的战报。

段景住那条线,如今运作得愈发艰难和昂贵。每一次接头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传递来的只言片语,往往需要宋清付出近乎一半的俸禄去打点。偶尔,晋王府的赵管事也会“顺路”过来,闲聊般提及几句前线动向,那看似随意的语气背後,是晋王府无孔不入的耳目,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与信息交换。宋清小心翼翼地在这两条危险的渠道间保持着平衡,如同走钢丝的艺人,从那些零碎丶模糊甚至互相矛盾的消息里,艰难地拼凑着江南战场的真实图景。

最初的消息,尚带着几分“捷报”的粉饰。梁山大军与方腊叛军在润州丶杭州一线展开拉锯,互有攻守,伤亡“在可控范围内”。兵部往来文牍上,偶尔会出现梁山军“奋勇杀敌”丶“克复某处”的字样。同僚们谈起,也不过是将其当作遥远的战事,感叹几句童枢密调度有方,或是方腊贼寇凶顽。唯有宋清知道,这短暂的“平稳”之下,是正在不断绷紧丶即将断裂的弓弦。他记得清楚,真正的血肉磨盘,还在更南边,在那些唤作乌龙岭丶昱岭关丶独松关的险山恶水之间。

坏消息,终究是裹挟着江南潮湿的血腥气,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雨水敲打着档案库的窗棂。宋清正核对着一批弩机部件的损耗清单,段景住僞装成送货的杂役,混了进来。他借着交接物品的掩护,将一张揉得发皱丶字迹潦草的小纸条塞进宋清手中,眼神里充满了惊惶。

宋清不动声色地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宋万丶杜迁,润州城外,中伏,乱箭殁。”

“云里金刚”,“摸着天”。两个在梁山虽不算顶尖,却也是资历颇老丶性情憨直的头领。他们的面容在宋清脑海中一闪而过,是那般鲜活,曾在聚义厅里大声谈笑,曾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如今,只剩下兵部阵亡名录上两个冰冷的名字,甚至未能在这汴京城里激起半点涟漪。

宋清握着纸条的手稳如磐石,只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将纸条就着油灯点燃,看着那微弱的火苗吞噬掉那简单的几行字,化作一小撮灰烬,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这是第一批。他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他知道,这仅仅是这场血色盛宴的开胃小菜。

死亡的阴云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积聚丶倾泻。

“白面郎君”郑天寿,攻打宣州时,被滚木礌石砸中,当场身亡。

“九尾龟”陶宗旺,这位负责土木营造的头领,在抢修营寨时,遭遇敌军突袭,力战而死。

“花项虎”龚旺丶“中箭虎”丁得孙,这两位原本在东昌府便与张清一同归降的副将,在一次遭遇战中,为掩护主力撤退,陷入重围,双双战死。

每一个名字传来,宋清都会闭上眼,静静地站上一会儿。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人的样貌,说话的语气,甚至某些微不足道的过往片段。他们不再是书页上扁平的名字,而是他曾与之呼吸过同一片空气,在梁山那片土地上共同存在过的丶有血有肉的“兄弟”。那种感觉,并非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丶冰冷的确认感,如同看着早已写定的剧本,一页页在自己眼前上演,无力阻止,只能旁观。心,在一次次的确认中,渐渐变得麻木,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壳。

这一日,一份来自童贯帅府的捷报抄件被送到了军器监,言说梁山军经过苦战,终于攻克重镇宣州,斩获叛军首级数千。同僚们顿时活跃起来,纷纷传阅,交口称赞童枢密运筹帷幄,梁山军亦算骁勇可用。满堂皆是“王师浩荡”丶“叛匪授首”的论调。

宋清沉默地接过抄件,目光越过那些浮夸的颂圣之词和冰冷的斩获数字,精准地捕捉到了夹在捷报正文後面丶几乎被忽略的一行小字附注——“此役,贼将王寅负隅顽抗,我军亦折损颇重,梁山头领杨春丶陈达,奋勇当先,不幸殉国。”

“白花蛇”杨春,“跳涧虎”陈达。少华山旧系,史进曾经的左膀右臂。他们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成了捷报注脚里的“折损”,用性命染红了童贯的功绩簿。

宋清面无表情地将抄件归类存档,走到窗边。窗外天色灰蒙,汴梁的雨还在下,绵绵不绝。他想象着江南此刻的光景,想必已是梅雨肆虐,那些战死者的鲜血,混入泥泞的雨水,无声地渗入大地,最终什麽也不会留下。

然而,最沉重丶最预料之中的打击,还是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後,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入了宋清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段景住几乎是跌撞着闯进了他们约定的隐秘角落,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汗水混着雨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带着一种濒死的惊惶。

“四……四爷!”他抓住宋清的衣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完了……全完了!阮……阮小二头领!在乌龙岭……水战……他们的船被……被凿穿了!落水……没能上来……没了!”

乌龙岭!水战!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铁釺,瞬间刺穿了宋清耳畔所有的声音。他猛地挺直了背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景物开始旋转丶发黑。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潮湿冰冷的墙壁,指甲几乎要抠进砖缝里,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阮小二!那个水性超群,性格沉稳,曾与他一同在梁山水泊巡视,曾因他提醒而躲过曾头市埋伏的阮家二哥!终究……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水战殒命的宿命!

段景住的哭诉还在继续,字字泣血:“还……还有阮小五头领!在清溪城……他们中了埋伏!箭如雨下……五爷他……他为了护着弟兄们突围……身中数十箭……也……也战死了!”

清溪城!埋伏!

又是一记重锤!阮小五,性情虽不如小七跳脱,却也豪爽仗义,是梁山水军中不可或缺的栋梁!他们兄弟二人,竟几乎在同一时期,相继赴死!

宋清仿佛能听到战船龙骨断裂的刺耳声响,能看到阮小二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沉没时那不甘的眼神;能听到清溪城下箭矢破空的尖啸,能看到阮小五浑身插满箭矢,如同刺猬般兀自挺立丶最终轰然倒下的惨烈身影!他们的音容笑貌,阮小二拍着他肩膀叫他“四郎兄弟”时的豪迈,阮小五递过酒坛时那不好意思的笑容……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最终都化作了江南腥风血雨中的一缕亡魂。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咽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令人作呕。

“……小七爷……小七爷他听到消息後,当时就疯了!提着刀就要去拼命,被卢员外和林教头死死抱住……现在……现在被看起来了,可人跟丢了魂一样……”段景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後化作了压抑的呜咽。

宋清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也带着江南的血腥与泪水,呛得他肺叶生疼。再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所有的波动都已平息,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後的丶死寂的冰冷。他挥了挥手,动作有些僵硬,示意段景住可以离开了。

段景住看着他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样子,不敢再多言,抹着眼泪,踉跄着消失在巷弄深处。

档案库里重归死寂。外面隐约传来的车马声丶人语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宋清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滑坐在地上,背脊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仿佛能从这坚硬的触感中汲取一丝支撑。他没有流泪,眼眶干涩得发痛。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髓最深处弥漫出来的丶彻骨的寒冷,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和灵魂都冻结。

原来,明知是悬崖,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声嘶力竭地呼喊,却被他们亲手堵住嘴巴丶蒙上眼睛,最终听着他们坠落时发出的绝望回响……是这样的滋味。

原来,那份倾注了他所有心血丶试图挽回局面的预警录,在宋江和吴用眼中,真的就只是一堆惑乱军心丶不值一哂的废纸!他们宁愿抱着那虚幻的“忠义”牌坊,一路走到黑,用兄弟们的累累白骨铺就他们的“正果”,也不愿正视那近在咫尺的血色深渊!

宋江……吴用……你们此刻,是在庆贺又攻克了一城吗?可曾在觥筹交错间,恍惚看到阮小二丶阮小五那血淋淋的身影?可曾在夜深人静时,被那无数枉死兄弟的亡魂惊起,心生一丝一毫的悔意?

不会的。他们不会。他们早已被那“招安”的执念和“青史留名”的野望蒙蔽了双眼,麻痹了心智。所有的牺牲,在他们看来,都是成就“大业”必须付出的丶理所当然的代价。

何其荒谬!何其可悲!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沉下来,雨声渐沥,敲打着无边的黑夜。宋清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他才用手撑着墙壁,极其缓慢地丶一点一点地站起身。动作间,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走到桌案前,稳定地划亮火折,点燃了那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照着他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如同一张精致却失去生气的面具。

他再次摊开了那张绘制着江南山川地形的皮纸,纸张边缘已被摩挲得有些起毛。只是这一次,他取出的不是炭笔,而是一支蘸饱了朱砂的细毫毛笔。

笔尖悬停在“乌龙岭”三个字的上方,那鲜红的颜料仿佛凝聚着无尽的悲怆与愤怒。他手腕稳定地落下,在“乌龙岭”旁,轻轻画上了一个圆圈,不大,却如同一个泣血的伤口。然後,在旁边,用那朱砂,写下一个极小丶却触目惊心的名字——“阮小二”。

鲜红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宛如刚刚流淌出的丶尚未凝固的鲜血,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

他移动笔尖,找到“清溪城”,同样画上圆圈,在旁边写下——“阮小五”。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笔,静静地凝视着皮纸上那两处新添的丶刺眼的猩红。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知道,随着战事的推进,这张皮纸上,还会不断地增添新的圆圈,新的名字——张清丶董平丶索超丶雷横丶解珍丶解宝……还会有更多,更多熟悉的面孔,将在这朱笔之下,化作永恒的印记。

他将用这满纸的猩红,祭奠那场席卷江南的腥风血雨,祭奠那无数在“忠义”虚名下枉死的英魂,也祭奠他自己那早已随着那封被焚毁的预警录一同死去的丶最後一点天真与奢望。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试图逆天改命丶却屡屡碰壁的穿越者。他更是一个被至亲背叛丶被命运嘲弄丶冷眼记录着这场时代悲剧与人性荒谬的……孤臣孽子。

他的路,还很长,且注定遍布荆棘与黑暗。在这无声却磅礴的血色浸染下,向着更加惨烈与决绝的终章,无可挽回地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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