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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顾虑更多,也比从前更胆怯了。
*
从萤捧来一盏沏好的茶呈给谢玄览,见他不接,便沉默地与之僵持着。
谢玄览的目光扫过方才举刀的虎贲校尉,扫过心思各异的姜家衆人,又落回从萤身上,但见一双素玉凝脂般的手,指腹被茶盏烫得红润如酥。
风吹桂花纷如雨,几颗落在她袖间与手背,几颗飘进了茶盏里。
从萤歉声道:“我去重换一盏。”
“不必。”
谢玄览说着将茶盏接过,望着金色茶汤里泛动的涟漪,心中既悔一时兴起来趟浑水,又恼这无故的心慈手软。
他饮了半盏茶,终于朝随侍的奉宸卫颔首,他们将架在虎贲校尉颈间的刀撤去,押跪在谢玄览面前。
虎贲校尉仍不服气:“某只跪天子,你这是僭越!”
谢玄览端着茶笑道:“听闻你昨夜还跪着给你干爹薛环锦洗脚,如今倒看得起自己。”
虎贲校尉气得涨红了脸:“你——!”
人群里传来“扑哧”一声笑,是长房的姜三姑娘。
虎贲校尉围搜姜府时,她躲起来往脸上抹了锅灰,眼下已经洗干净,细细描眉点脂,明艳如晨露濯洗过的秋芙蓉,为这眼前极解气的一幕乐得合不拢嘴。
谢玄览又望向从萤,却见她平和安静地低垂眉眼,眉心浅浅蹙着,似怀忧虑。
她长大了,反而不爱笑了。谢玄览心头浮起淡淡的念头。
瞬间便息了所有兴致,对虎贲校尉道:“滚吧。”
金甲奉宸卫将虎贲卫的人丢出门去,姜家人拥上前来对谢玄览千恩万谢,谢玄览不耐烦地略过他们,却对被挤出人群的从萤说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从萤只好停下脚步。
两人来到姜家祠堂,谢玄览信手拈了三炷香,朝着老御史的牌位微施揖礼,算是吊唁。
从萤见谢玄览不语,只好先声道谢:“昨日祖父发引,今天姜家解围,多谢三公子两次出手。”
谢玄览回身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只怕是面上道谢,心里恼极。”
从萤垂下了眼睛:“没有的事……只是姜谢两家已断交多年,姜家如今门庭没落,不知三公子为何而来。”
“姜家这麽多人,只你有此一问。”
谢玄览从随侍处接过一本册子,随手翻了翻,然後递给从萤。
“姜老御史的笔迹,你识得吧?”
书册不厚,墨迹尚新,扉页题写着“谏垣集”三个字,风骨虽在,却是病中之人无气力,只一眼,从萤就断定这是祖父亲笔所书。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迅速将这本《谏垣集》从头翻到底。
这里面收录了祖父病故前上呈天子的十五篇参奏,不仅指斥晋王是个尸位素餐的病秧子,而且弹劾贵主不守妇道丶权侵东宫,恳请天子早日过继嗣子,安固国本。
香灰摔进铜炉里,长明烛“啪”地爆开一声灯花。
从萤握卷的手几不可见地打颤,有一瞬间,面上血色尽褪,唯馀一双被泪痕洗过的眼睛,更加乌亮如粹玉。
难怪宣德长公主偏偏归咎于姜家,难怪虎贲卫背後的贵主突然发难,难怪谢氏既往不咎——
祖父他怎麽会写这样的折子?
他从前正是因为不肯附和谢氏对皇帝的逼迫,才被贬往许州十年,十年之後,他却主动掀开立储的话题,与谢氏一同逼迫皇上将淮郡王过继为嗣子。
祖父他……
“我两次出手,皆非好意,既非好意,自然不顾姜家愿不愿领受。”
谢玄览道明真相,话说得缓慢而残忍。
“徙木立信,千金买骨,从来都是做给世人看,你应知晓,储贰之争才刚刚开始,朝堂上许多人等着站队,等着看你姜家的下场。谢氏唯有将姜家从贵主的迫害下保住,并助尔等青云直上,那些旁观的人才舍得下力气为谢氏卖命。”
仿佛钝刀子磨在伤口上,从萤把每个字都听得很明白。
只是仍有一事不明,遂问道:“如何才算是助姜家青云直上?”
谢玄览向前一步,与她距离不过一臂,昳丽的丹凤眼里划过春风般的笑意,分明漫不经心,直直望着人时,偏有一种格外专注的意味。
含笑反问她:“你只见了这本《谏垣集》,就将一切因由猜透,偏偏这一点猜不透麽?太阳底下能有什麽稀奇事,结两姓之好,无非是——”
眼见着从萤目露震惊,直直後退数步,慌了仪态,他反而故意欺上前,一字一字将馀话道出:“联姻而已。”
远远瞧着,活似恶霸抢亲。
从萤单手抵住身後长案,缓了又缓,终于稳住心神。
“三公子。”
她慢慢说道:“其一,姜家如今是大伯主事,此事不该寻我来商议,应当等他回来……”
谢玄览说:“姜尚古愚钝,我与他讲不通。”
从萤:“其二,祖父新丧,棺椁尚停在堂前,谈婚论嫁有悖孝礼,三公子无拘,也请体谅我们这些俗人家。”
谢玄览问她:“你不愿嫁,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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