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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玄览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从前阿萤与他玩过一种藏字游戏,需要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则,将一篇连贯书文里的字进行重新排序和打乱部首,得到另一句隐藏在其中的话:
“问三郎安,粮草已到,愿君战无不胜,早奏凯旋。”
那一瞬间,干粮梗在谢玄览喉间,久久未能咽下。
数月以来的风刀霜剑严相逼未能摧垮他的精神,却在收到从萤的消息後,眼眶骤然涌上一阵酸红,思念和疼惜如眼前流照大漠的月光,缓缓将他身心浸没。
他想象不到,一个不爱交游的後宅夫人,如何能有这通天本事,将粮草和问安信送进群狼环伺的西北来。
……
“所以这位落樨姑娘是怎麽做到的?”谢玄览也想不通,问晋王。
晋王从往昔的追忆中回过神,语调微沉如流水:“落樨与她夫君的政敌有旧交。落樨嫁与她夫君之前,曾与这位政敌书信笔墨神交,互引为知己,政敌一直想招揽落樨,落樨得知她的身份後,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主动断了联络。这回为给夫君筹运粮草,她重新拾起知己的身份,利用政敌对她的热切和无防备,取得政敌私印,拓取政敌的字迹,才僞造出这样一封以假乱真的书信,然後托她夫君的父亲,想办法将此信走馆驿送到了押粮官手中。”
听到这里,谢玄览的语气也沉了下去:“所以落樨暴露了身份,政敌一怒之下杀死了她?”
晋王缓缓点头:“大概如此。”
前世他只知道从萤死于贵主之手,回到云京後,疯了似的报复贵主,逼得她无路可走,只得退回许州封地暂避风头。
谢玄览亲自在半路截杀她,那时贵主也快疯了,双目赤红恨意犹然,不肯向他吐露半分内情,只冷笑着重复:“姜从萤该死!本宫不悔杀了她!”
他恨极,一刀斩落了贵主首级,却不知该向何处祭奠他的亡妻。
直到前些日子,天女渠清谈,从萤戴着幂篱出现在论战高坛上,晋王才知道“落樨山人”的存在,才想明白前世从萤到底如何诳得了贵主的印信。
……那时她左右为难,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见晋王神情沉郁,不似作假,谢玄览心里也莫名打了个突,对他讲述的这番故事産生了一些慎重和敬畏。
谢玄览沉吟後说道:“倘若这件事是预言,那麽只要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好粮草,就能避免阿萤——不,是落樨——避免她的悲剧。”
晋王讽刺他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蠢货。”
他缓步走到被缚跪在地的谢玄览面前,居高临下睨着他:“我说了,这只是表面原因,导致落樨下场如此的真正原因,是她嫁错了人。”
谢玄览冷冷道:“你胡扯!”
晋王说:“就算没有粮草这一关,也会有别的劫数,只要她的夫君还身处在朝堂交锋的刀尖上,只要她还深爱她的夫君,那麽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会不惜一切地去飞蛾扑火,螳臂挡车。”
谢玄览脸色渐渐苍白,凝眸中涌上猩红。他的声音颤意隐隐:“我不信……事在人为,我不信没有一条生路!”
晋王面上似有同情:“我也曾与你一样不服气,以为避开偶然就能改变命运,但是,我替你试过了,最後发现一切努力皆是枉然。”
“一开始,我是真心撮合你们,劝你用心待她,盼她得偿所愿地嫁给你,又能少受些委屈。可是你给她带来了什麽?春闱舞弊险些阖家陪葬,鬼哭嶂不顾生死要给你报信,浔陵围猎差点被英王府当绊脚石除掉……你害得她不敢明心向志,不愿弃暗投明,委屈在谢氏後宅和那虚僞的丛山学堂还不够,如今竟敢与你私定终身,要随你远赴西北……”
晋王的语气不疾不徐,恨意却渐渐浓烈,好似这些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许多遍,已经磨得如刀锋般锋利。
他攥起谢玄览的衣领,一字一字质问他的同时,仿佛也在质问曾经的自己:
“谢玄览,你凭什麽?”
谢玄览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像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目现迷茫地盯着晋王。
方才晋王所说的每个字,都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心神俱惊,耳鸣魂颤不止。
他盯着晋王,盯着他如画皮一般的病白脸色,盯着他透着若有似无熟悉感的诡异双瞳,缓缓,缓缓拧紧了眉心。
“你真的是晋王吗?”
谢玄览回想起晋王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幕,忽然一股森森冷意沿着他後脊爬上来,他紧盯着晋王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和阿萤,或者说你和我,究竟是什麽关系?”
晋王微勾起嘴角:“你不会想知道我是谁的。”
他攥着谢玄览衣领的手慢慢收紧,骨节渐渐泛起青白,隐约咯吱作响,恨不能掐死他一般,迫使他擡起头来仰视着自己。
语调轻缓而清晰地说道:
“你只需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想要什麽,该做什麽,包括你自己。你心中真正所求,我会为你铺陈道路,你从前行差踏错,我会替你纠正补偿,而你……只需早悟兰因,悔过前尘,就此放过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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