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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自己,当然也不会说。她觉得长发小青年很差劲,尤其是在乔其纱带着她那个混血男友回来之后,她就更觉得他邋遢得像一团抹布。她心想,反正很快就会结束的。可是竟然持续了一年多,直至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更是不能说了,要是让乔其纱知道,自己被这团脏抹布搞大了肚子,在她的面前恐怕永远都抬不起头了。所以绢一直熬到放暑假,才回国把孩子拿掉。当时肉芽已经初现形状,她孤身坐在椅子上等候手术的时候,将一张薄纸覆在b超图上,拓下了它的形状。她的内心起了变化,生出一种柔情,喉咙里不断涌上一股臭烘烘的情欲。暑假太漫长,她对母亲撒了谎,提早一个月赶回多伦多,可是长发小青年已经因为打架斗殴被遣送回国。他给了那个加拿大警察一拳头,一拳头,就非常干脆地结束了和她的故事,并且拥有充分的理由,从此人间蒸发。她的生命里,一段段交往都是这样,戛然而止。最重要的是,它们自始至终都非常隐秘,没有一个见证人。
二绢站在屋子当中发了一会儿呆,把乔其纱的行李箱拖到沙发旁,打开,一件件衣服拣出来看。乔其纱还是那么喜欢连帽衫,白色、蓝色、暗红色火腿纹,配在里面穿的吊带衫,牛仔裤有两条,都是窄脚低腰,紧绷在身上的那种。无非是为了炫耀她的屁股,绢想。
又解开一只束口的布袋,从里面拎出七八件成套的胸罩和底裤。
黑色软缎镶着蕾丝花边,浅紫色中间带u形铁箍的(又没有带低胸的衣服,穿这个有什么用),乳白色透明网纱的(乳头被这个勒着,简直是酷刑),粉白小格子的,四分之三罩杯,内侧有厚实的夹垫(和女优的偏好一样),内裤几乎都是透明的,大多是丁字裤,细得像老鼠尾巴,她想到它们梗在那里的感觉,身上一阵不舒服。
这些就是黑檀的偏好吗?绢用力回想,却还是记不起黑檀做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想起来也没有什么用。他们一共没做几次,彼此都很拘束,根本没有熟悉起来。黑檀只是想偷欢,却偷得一点都不快活。他伏在她的身上,那么害怕,装作漫不经心,却一遍又一遍地问,乔其纱今天没说来找你吧?绢只记得这句话,因为这句话粉碎了她想要叫出声来的梦想,也使她明白,把这个男人从乔其纱身边撬走,是没有希望的。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试了再试,烤蛋糕、炖汤,做完爱给他洗澡,出门前帮他穿鞋。她以为这些能让黑檀觉得自己比乔其纱更加爱他,或者至少更适合做妻子。
直到有一天早晨,黑檀和乔其纱并排出现在她家门口。乔其纱说,我们决定结婚,然后移民到澳大利亚。黑檀笑眯眯地看着她,连一个暧昧的眼色都不敢给。绢让他们进来小坐,吃自己做的芝士蛋糕。他们吃的是黑檀前一天下午刚刚吃过的那个蛋糕,黑檀也像前一天下午那样,说好吃。绢问,需要我去做伴娘吗?黑檀马上说,不用,你还要赶过去,太麻烦了,我有一个表妹正好在悉尼。绢说,你们实在太突然了,我都没有时间准备一份结婚礼物。乔其纱坐在那里,恹恹的,好像还没睡醒,都是黑檀在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绢微笑点点头,心想,应该把黑檀落在这里的那件毛坎肩拿出来,那才是我的心意。他们又喝了一碗前一天下午黑檀喝过的莲子羹,起身告辞。在门口,乔其纱忽然转过身来,抱住绢说:你会想念我吗?这是五年的相处中,她唯一一次询问绢的感受。她对她们的友谊,似乎并无自信。可能因为这种罕见性,绢有一点感动,她说,会。
绢一件件拿起那些内衣,仔细观察。它们不是新的,每一件都穿过很久了。乔其纱在家的时候,一定也穿这些内衣。于是她想,不管怎么说,乔其纱对内衣还充满热情,说明她还是有爱的。也许她和黑檀的关系,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糟糕。大概是他们走后的第三个月,黑檀开始给她打电话。第一次很怯,言语也有所保留,两次、三次,渐渐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每个星期至少打一次,没有事,只是闲聊。
更确切地说,是听黑檀抱怨。他赚钱养家,供乔其纱继续念书,中午吃盒饭,晚上还要加班,非常辛苦。而乔其纱每星期只有三个上午去学校,其他时间都待在家里,可她从来不收拾房间,家里乱得像个猪窝。来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学做饭,可是住了半年,炉灶都还没有动过。只有一台房东留下的微波炉,迅速变脏变旧,加热的转盘上,沾满了牛奶和酱油渍。他每天回家推开门,要么看到一屋子陌生人在开一个莫名其妙的party,个个喝得烂醉,家具都被推到房间的一角,地毯上黏附着呕吐的秽物,乔其纱从一大堆人头中伸出手臂向他打招呼;要么就是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卧室像是被抢劫了似的,梳妆台上一片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衣柜大开,五颜六色的衣服像洪水一样冲出来,漫溢了整间屋子。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黑檀无数次重复这句话,绢在这边很沉默。然而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又乖乖回到那种没法过的日子里去了。
他们在电话里做过几次爱,那时黑檀和乔其纱正在冷战,很久没有性生活,当然,这是黑檀自己说的。起初的一次,他们的词语非常贫乏,尤其是动词,只是不断重复,整个过程显得沉闷而干涩。后来好了许多,词语随着情势变化而更换,速度和力度都得到了凸显,她怀疑黑檀可能也像自己一样,这几天上网找了许多色情小说看。总之,她挺愉快的,在自己穷凶极恶的迸发中,甚至闻到了那股久违了的臭味。最终,她放心地叫出声来,黑檀热烈地回应了她。从这个角度说,他们的做爱远比过去成功。倾泻之后,黑檀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她在这边咯咯地取笑他,内心充满了胜利感。可是这种胜利感还没有停留一分钟,那边黑檀就非常深情地说:我很后悔,走的时候没有带上一条你的内裤。她笑得更厉害了,从沙发滚到地上。笑着笑着,眼泪就迸落出来。他为什么后悔的不是离开她,而只是后悔没有带走她的内裤,以便手淫的感觉更好一点?男人是多么害怕失败,连后悔都只肯后悔那么一小步。她挂掉电话,从地上捡起胸罩、内裤,穿着穿着,终于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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