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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石问路（第1页）

投石问路

自七皇子府归来，陆清澜愈发沉静。衡芜院之名，连同她在王府内与萧景彻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并未外传，但府中下人间却隐隐流动着一种异样的氛围——这位未来的女主子，似乎与想象中不同。

陆清澜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投注于即将到来的风暴。韩明远的弹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立即掀起巨浪，却在暗流中激荡开来。朝堂之上，漕运总兵官裘胜上折自辩，言辞激烈，反指韩明远“风闻奏事，污蔑边臣”，双方争执不下。皇帝将折子留中不发，态度暧昧。

这日，陆清澜正在衡芜院（她已让人将澜庭院书房外的匾额暂改此名，以示心志）翻阅陈杏送来的近期商旅见闻录，扶玉引着一人悄步进来。

来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干男子，穿着半旧绸衫，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海便寻不着的模样。他见到陆清澜，并未行大礼，只是躬身抱拳，压低声音：“小人沈崇，见过陆小姐。”声音略带沙哑，透着常年在外的风霜。

此人便是陈杏搭上的那支漕运商队的领队，沈崇。

“沈老板不必多礼，请坐。”陆清澜放下书册，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此人眼神清正，举止沉稳，不似奸猾之徒，陈杏的眼光还算不错。

“谢小姐。”沈崇并未完全坐下，只挨了半边椅子，姿态恭敬却不卑微，“陈掌柜传话，说小姐有意委托一批特殊货运，不知是何物事，运往何处？”

陆清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听闻沈老板常走漕运，对沿途关节甚是熟悉。近日漕上风波，想必也有所耳闻？”

沈崇面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凝重：“不敢瞒小姐，确是听闻一些。韩御史弹劾裘总兵，漕上如今风声鹤唳，各处关卡盘查更严，索要的‘常例’也多了几分。我们这些跑船的，日子愈发难过了。”他话语谨慎，并未过多抱怨，只陈述事实。

“若有一条路，或许能让你等日後少些盘剥，甚至……有机会让那些盘剥之人付出代价，沈老板可愿一试？”陆清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沈崇身体微微一震，猛地擡头看向陆清澜，眼中充满了惊疑与审视。他沉默片刻，方沉声道：“小姐……此言何意？小人只是寻常商贾，岂敢妄议朝政，更不敢与官家为敌。”

“并非让你与官家为敌。”陆清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只是需要沈老板，在运货之馀，多留一双眼睛，多带几句话。”

她取出一封未曾署名的信函，推到沈崇面前：“这批货，是些上等的江南笔墨纸砚，目的地是临清闸。货到之後，不必急着售卖，自会有人接应。你需要做的，是将这封信，交给临清闸一位姓崔的文书。他左手食指有一道旧疤，极易辨认。”

沈崇看着那封薄薄的信，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深知此事绝不简单。临清闸如今是风口浪尖，这封信，这趟货，恐怕都非同小可。

“小姐……”他声音干涩，“此事风险……”

“风险与收益并存。”陆清澜截断他的话，语气淡然，“此事若成，日後云裳阁乃至我名下其他産业，与漕运相关的货品，优先交由你的商队承运，抽佣减半。此外，我会额外支付你此次运费三倍的酬劳。”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当然，你若不愿，此刻便可离去，只当今日从未见过我。只是，漕运积弊依旧，沈老板的船，日後能否安稳通行，便看天意了。”

软硬兼施，利弊分明。

沈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跑船多年，深知漕运之弊已深入骨髓，若无强力外援打破僵局，他们这些无根无基的商贾，永远只能是被层层盘剥的鱼肉。眼前这位陆小姐，虽是女子，但气度不凡，言语间对朝局洞察深刻，背後更有七皇子乃至更深的关系网……这或许，真的是一个机会，一个打破困局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伸手接过那封信，小心翼翼地纳入怀中，起身郑重一揖：“承蒙小姐看得起，沈某……愿效犬马之劳！定将此事办妥！”

“很好。”陆清澜颔首，“细节之处，陈杏会与你分说。记住，稳妥第一。”

“小人明白！”

送走沈崇，陆清澜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开始落叶的梧桐。那封信里，并无具体指控，只以“仰慕韩御史风骨之友人”的口吻，提及临清闸近日盘查异常严格，似有重兵把守，并“偶然”听到兵卒抱怨，说是在等一批“特殊”的漕船过境，言语间提及“漂没”之数恐远超常例。信中并未指明时间丶船号，一切看似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

但这已足够。那位姓崔的文书，是韩明远安插在临清闸的眼线，前世韩明远被贬後，此人依旧坚持收集证据，後来在漕案爆发时发挥了关键作用。此信一到，必会通过特殊渠道送至韩明远手中。以韩明远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定会暗中加紧调查。

而她，只需静待时机，在关键时刻，再轻轻推上一把。

处理完此事，陆清澜又将注意力转回诗社。第五次雅集，她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同。苏月明愈发殷勤，几乎包揽了所有琐碎事务，对各位贵女的喜好把握得精准无比。林婉如依旧沉默，但眉宇间的郁色似乎更重了些，偶尔看向陆清澜的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丶欲言又止的情绪。

卫琳琅则毫不掩饰对陆清澜的亲近，拉着她说起兄长卫铮在边关的近况，提及粮草转运迟滞，军中已有微词。陆清澜静静听着，偶尔安慰几句，心中却将这条信息与漕运之事联系起来。边关不稳，亦是朝堂博弈的重要筹码。

雅集中途，一位与三皇子妃母家有些拐弯亲的刘小姐，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七殿下近日颇为关注户部漕运司的档案，还亲自召见了几个老河工问话，真是勤勉。”

这话一出，几位贵女神色各异。苏月明记录的手微微一顿。林婉如擡眸看了陆清澜一眼。

陆清澜执壶为刘小姐续茶，面色如常：“殿下心系朝廷，勤勉政务，是臣子本分。”她语气平淡，将话题轻轻带过，“刘小姐这身苏绣的蝶恋花纹样真是精致，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她巧妙地将注意力引开，心中却明镜似的。萧景彻果然动了，他采纳了她的建议，开始从技术和档案层面入手，为未来的“收拾残局”做准备。而三皇子那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向，这是在借女眷之口敲打丶试探。

投石问路，各方势力都已开始落子。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清澜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冷冽的笑意。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已备好舟楫，只待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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