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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暗生（第1页）

春潮暗生

景和十五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元宵刚过，冰雪初融，柳梢已迫不及待地抽出嫩黄的新芽。然而，解冻的不仅是河水，还有蛰伏一冬的各方势力。

陆清澜的婚期定在三月十六，距此仅剩两月。陆府上下愈发忙碌，王氏几乎将大半中馈之事交由她打理，美其名曰“提前熟悉”。陆清澜来者不拒，将陆府内务梳理得井井有条，暗中却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人手更深入地安插进采买丶人事等关键环节。衡芜院的书房内，各地送来的消息愈发频繁。

这日，她正在查看陈杏送来的账册。云裳阁借着年节和漕运案後陆清澜声望提升的东风，生意蒸蒸日上，不仅在南城站稳了脚跟，更开始涉足一些利润更厚的绸缎丶香料生意。沈崇的商队也借着几次“特殊”货运，与云裳阁绑定得更紧，成了陆清澜在漕运线上的一只可靠耳目。

“小姐，沈老板传信，说近日漕运上新任的几位官员，似乎对之前‘军需优先’的章程执行得并不彻底，暗中仍有刁难商队丶索要常例之事。而且，他隐约听说，三皇子府的人，与其中几位过往甚密。”扶玉低声禀报。

陆清澜并不意外。三皇子一系在漕运案中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无法阻止萧景彻安插人手，暗地里的掣肘绝不会少。她提笔写下几行字，封入信笺：“让陈杏将这封信，通过沈崇的渠道，交给临清闸的崔文书。”信中，她以“友人”身份，提醒崔文书注意新任官员的动向，并“偶然”提及三皇子门下某位清客近日与其中一位官员饮宴的消息。韩明远这把刀，还得继续用。

处理完此事，她又拿起赵铁手送来的密报。关于西域商队和安王府的线索，进展缓慢。那位化名“萨比尔”的商队首领在年後便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而安王府戒备森严，赵铁手的人难以深入，只探听到安王近日似乎迷上了炼丹修道，府中常有一些方士出入。

“炼丹修道……”陆清澜指尖轻叩桌面。安王此举，是真正的沉迷，还是……一种掩护？前世那个神秘的术士玄玑真人，是否与此有关？她吩咐道：“让赵铁手想办法，查清出入安王府的方士中，可有名为‘玄玑’者，或者……擅长使用西域香料之人。”

锦绣诗社在年後恢复了雅集。第一次聚会，陆清澜便感受到了明显的变化。前来与会的贵女更多了，其中不乏一些家中父兄职位不高，却处于关键部门的官员家眷。她们对陆清澜的态度，几乎带着一种朝觐般的恭敬。

苏月明依旧扮演着得力助手的角色，笑容温婉，处事周到。但陆清澜注意到，她腕上多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与她平日素净的装扮颇不相称。扶玉暗中查探，镯子来自那位刘小姐的“赠礼”。而苏月明记录用的册子，也换成了更精美昂贵的薛涛笺。

“小姐，苏月明近日与刘小姐走动极勤，几乎形影不离。而且，她似乎私下在打听七皇子府几位属官家眷的喜好。”扶玉语气带着担忧。

“由她去。”陆清澜神色不变，“她越是积极，露出的破绽便越多。让人盯紧那个刘小姐，看看她背後，到底是三皇子，还是其他什麽人。”

最让陆清澜欣慰的是林婉如的变化。她似乎彻底放下了包袱，在诗社中不再沉默，与卫琳琅一武一文，相得益彰。她甚至主动向陆清澜请教一些经济庶务，眼神明亮，充满了求知欲。陆清澜乐得指点，暗中将一些不甚重要的消息渠道交由她打理，算是一种历练和考验。

这日雅集，衆人正讨论着春日踏青之事，门房忽来通报，七皇子府派人送来几盆珍贵的魏紫牡丹，说是给陆小姐赏玩。

姹紫嫣红的牡丹被擡进来，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这般稀有的品种，即便是宫中也不多见。衆人啧啧称奇，看向陆清澜的眼神更是充满了羡慕与敬畏。

陆清澜面色如常，谢过来使，命人将牡丹摆好。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萧景彻此举，既是示好，更是向外界宣示他对这位未来正妃的看重。她需要这份看重，但也需警惕被这份“恩宠”束缚。

恰在此时，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七殿下对陆姐姐真是体贴入微呢！听闻殿下近日在朝中力主清查户部积年旧账，又得罪了不少人，真是辛苦。姐姐日後过了门，可要好生劝慰殿下，莫要过于操劳才是。”

说话的是那位刘小姐，她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话语却像裹着蜜糖的刀子。

衆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在陆清澜和刘小姐之间逡巡。清查户部旧账？这可是比漕运案更敏感丶牵扯更广的事情！三皇子母妃出身吏部，户部更是其经营多年的地盘！萧景彻此举，无异于直接宣战！

陆清澜执起茶壶，为自己续了一杯清茶，动作优雅从容。她擡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刘小姐，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刘妹妹消息真是灵通。朝堂之事，自有陛下与诸位大臣操心。我等女子，当以贞静贤淑为本，恪守内闱，岂可妄议朝政，干扰殿下决策？妹妹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于你父兄清誉有碍。”

她语气温和，却字字如针，既点明了刘小姐逾越本分，又暗指其行为可能连累家族，最後更是以“清誉”相胁。

刘小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言。

衆人见状，心下凛然，对陆清澜的敬畏又深了一层。这位准皇子妃，不仅才华出衆，手段更是高明，绝非易与之辈。

雅集散去後，陆清澜回到衡芜院，眉宇间才染上一丝凝重。萧景彻开始清查户部了……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这固然能进一步打击三皇子，但也意味着斗争将更加白热化，她所处的漩涡也将更加危险。

她铺开信纸，沉吟片刻，落笔写道：“户部水浑，恐有暗礁。旧账如麻，当寻线头。稳扎稳打，切忌冒进。”

她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萧景彻的野心。她能做的，便是在他激进时，提醒他谨慎，在他遇阻时，提供必要的支持。既要借他的势，也要确保他不会过早翻船。

信送出去後，她独自站在廊下。春风吹拂，带来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院中那几盆魏紫牡丹开得正艳，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可她看到的，却是娇艳花瓣下隐藏的尖刺，与滋养这富贵花的丶可能深不见底的淤泥。

春潮已生，暗涌流动。

她这只小船，需得握紧舵盘，看清方向，方能在这越来越汹涌的暗流中，破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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