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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第1页）

第1章

广州的九月，暑气还未褪尽。

李瑞渊叼着半截烟，蹲在便利店後门的垃圾桶旁边，眯眼盯着巷口那只瘸腿的野猫。阳光斜劈下来，把他那双价值三十块钱的拖鞋照得发亮。

“渊哥，货到了。”黄毛小子缩着脖子凑过来。

李瑞渊没动弹，只从喉咙里滚出个“嗯”。烟灰簌簌地落，沾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他起身，一米八五的个子在窄巷里投下长长的影子，骨架却比寻常男人细些，像一柄收在鞘里的薄刀。

送货的人站在巷子深处，西装革履与周遭的潮湿污浊格格不入。那人递过来一只黑色公文包，嘴角挂着假模假式的笑：“李生，澳门那边给的报酬”

李瑞渊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懒洋洋地拉开公文包拉链，指尖拨过几叠港币，突然笑了：“怎麽少了三千？”

“什麽？”

“我说，少了三千”他吐掉烟蒂，用鞋尖碾灭，“我虽然学历不高但你当我数学真是体育老师教的？”

争执发生得很快。李瑞渊不喜欢废话，拳头比道理先到。那人倒地时撞翻了垃圾桶，腐烂的果皮和废纸洒了一地。黄毛吓得直哆嗦，李瑞渊却弯腰捡起公文包，慢条斯理地数钱。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眉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更深，他眉毛很浓，是整张脸上最显粗粝的部分。

“渊哥...会不会出事啊？”

“能出什麽事？这傻逼还敢跟我玩私吞”李瑞渊抽出三张钞票塞给黄毛，“去买包烟，剩下的给你妹买习题册。”

他想起李萱。那个才上初中，整天捧着书本的小姑娘。上周她去他打工的便利店，看见他手臂上的淤青，眼睛红得像兔子。李瑞渊最烦她哭，塞给她一根棒棒糖就赶人走：“回去写作业”

广州的贫富隔着一条珠江。河南河北，天上地下。李瑞渊家住河南，老城区握手楼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家里那间小超市勉强糊口，父母早些年累垮了腰，现在全指望他，虽然他们也清楚这个儿子指望不上。

晚上十点，李瑞渊晃进一家大排档。塑料桌椅油乎乎地反着光，隔壁桌几个穿着昂贵T恤的年轻人正在吹瓶，声音大得刺耳。

“哟，这不是渊哥吗？”其中一人斜眼看他。

“听说今天又把陈老板的人打了？”李瑞渊没搭理，径直走向角落的座位。那人却不依不饶：“澳门来的过江龙你也敢动？不怕淹死啊？”

玻璃碎裂的声音突然炸开。没人看清李瑞渊是怎麽动手的，只见那人额头已经见了红。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啤酒瓶和椅子腿齐飞。李瑞渊打得狠，专挑疼的地方下手，嘴角却始终挂着那抹懒散的笑，仿佛只是在玩什麽无聊的游戏。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他正掐着某个人的脖子往墙上撞。警察冲进来时，他甚至没有松开手。

“姓名。”

“李瑞渊。”

“年龄。”

“二十四。”

“职业。”

“无业。”

派出所的白炽灯明晃晃的，照得人无所遁形。做笔录的警察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眉头皱得死紧：“又是你。这次为什麽打架？”

李瑞渊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伸展着：“看他们不爽。”

“李瑞渊！”警察拍桌子，“你当这里是什麽地方？”

“公安局啊，”他笑，“不然呢？茶餐厅？”

凌晨三点，他写完检讨书。字迹歪歪扭扭，内容敷衍至极。警察拿起来看了一眼，气得发笑：“‘以後尽量不打脸’？这就是你的检讨？”

走出派出所时天还没亮。九月清晨的风带着一丝难得的凉意，吹起他额前过长的碎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萱萱发烧了，你去买点药。”

他站在街边点了根烟，看着对面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渐次熄灭。那些光鲜亮丽的写字楼里住着另一种人生，是他永远触碰不到的世界。

药房还没开门。李瑞渊晃到24小时便利店，买了退烧药和一支棒棒糖。店员是个新来的小姑娘，找钱时不敢看他的眼睛，他颧骨上的淤青实在太显眼了。

回家路上经过那家澳门人开的赌场。金色的大门在晨曦中闪着傲慢的光。几个马仔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吹了声口哨。

李瑞渊没停步，只竖起中指继续往前走。

老旧的居民楼里飘出早餐的香气。他爬上六楼，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就开了。李萱站在门口，小脸烧得通红：“哥，警察有没有打你？”

“说什麽话。”他把药塞给她，“去睡觉。”

小姑娘却没动，盯着他脸上的伤看了好久，突然小声说：“我们班主任说，广州是个好地方，只要努力谁都能出头。”

李瑞渊嗤笑一声，揉乱她的头发：“你们班主任懂个啥。”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那张皱巴巴的检讨书上。李瑞渊把它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後开始烧水泡面。

这个九月，好像什麽都没发生，又好像有什麽在悄悄走失。他依旧是那个能屈能伸丶疯批恶毒丶嚣张张扬的李瑞渊，混在广州的底层和夹缝里，为一点蝇头小利或一时意气就能抡起拳头，然後被抓进公安局写狗屁不通的检讨

前途？理想？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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