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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打她的时候,她只是看着这位前辈的脸,没有刻意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直愣愣地看,也不是因为想要用眼神质问,这样高级的技巧她还不会。她只想看看对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她并不明白王正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提议——虽然她接受了——从似是而非的嫌疑到似是而非的解决手段,真的就能让他身后的人信服?她既不懂对方何以怀疑,看不到野兽实在的脚印就要说野兽往那边跑了,这是什么新奇的道理?直到想起汴州码头王子涛说的话,她才有点明白——她没看见,人家看见了,人家觉得是。
王正那一刻没什么太多的表情,眼睛稍稍睁大,像是猫遇黑暗便放大瞳孔。他打第一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魂飞天外,第二掌则觉得像是从高空坠落,第三掌时像是重重跌在水面上,最后一刀穿肩而过时,除了痛她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清晰的感觉了。
然后是晕倒,是一片黑暗,是热,是非常非常沉的梦境,几乎醒不来。
然后醒来。醒来时看见白藏似哭似笑的表情,好像在哪里见过,哪里呢?
刚醒来的那几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粒石子,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中,一直在下落。直到那天白藏说她有一点企稳和好转的迹象了,至少不发烧了,她才觉得自己没有继续快速下沉。
白藏说她在矿山时虚耗内力,白藏说她不该这样,白藏说她现在等于搭了一个摇摇晃晃的木头架子,虽然搭得高,但实际上不稳定,而王正的攻击如同大风,一吹,现在倒了很多。
“以后你要养好了,再重新搭,用砖头。”白藏这么哄她喝药。她也没有不喝,只是白藏想哄。在她看来,砖头总显得傻里傻气,但她说:“好。以前是泥胚,以后用青石。”反倒把白藏逗笑了。
在路上躺着,不和白藏说话的时候,或者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总在想——以浪费脑力、打发时间的目的想——自己到底做了对的事还是错的事呢?她见以前那些普通百姓,但凡受伤受损,哪怕只是被菜刀切一个口子或者掉一个土豆,便要大呼小叫,争执不休。师尊说那都是因为自身受损,少了利益或伤了□□,在他们看来都是错误的、不该发生更不能发生的事情。那要照他们看来,自己还站在那里给人打——就像曾经站在空地里任雨淋只为了看山色变幻、未几却有大婶过来问她的那样,“怎么就站在这大雨里啊!”——岂不是错上加错?
倒不是她真就和那个大婶和类似的千千万万个大婶想的一样。伤口是真的痛,但她们成功脱身了。王正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了,谁也没有留下来为难他们,也没有任何人追来。没有人因此受伤,没有人送命,没有新的血债。甚至——
甚至白藏都对自己更亲密起来。她甚至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不,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这应该是对的吧?是吧?
她缓缓地在马车里翻个身——虽然肋骨终归是被王正打断了三根,但不严重,她还能动——哎呀,虽然真是疼,从未这么疼过,但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吧?顺利离开,事情了结,还有额外的收获,哪怕身体痛苦虚弱,如同石子坠大海,也是值得的。
肩上伤口依然发热,她想起曾听那些三教九流的互相威胁什么要是违反帮规就会被“三刀六洞”,心里笑自己,你现在知道“三刀六洞”的感觉了吧?
“你别乱动。”白藏道,头也不回,“当心你的伤口和骨头。”
“你怎么知道…”
“你肩膀上的药是我亲手制的,是什么味道我还不知道?刚才还在我右手边,现在从左边飘过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又乱动了?”
白藏一说,她自己也嗅了嗅,分辨不出都有什么药,但是,“还挺好闻的。”
白藏笑起来,笑声像轻柔的丝带从松树林里绕过,最后才回到马车里,“那是自然!”
“我说这么小声你也能听见?”
“嚯,许你耳朵灵,就不许我耳朵也可以?”
她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也不知道解释的目的和意义在哪里——说她也觉得白藏的耳力好?需要说吗?——马车就停下来,车夫小姐撩起帘子进来,一脸温柔,坐在她身边,“躺好,让我看看。”
她这才想起来好像也该换药了。之前尚且不觉得,后来越发觉得在白藏面前褪去衣衫叫人害羞。她想偏头,可是偏头不是更显得害羞吗?因为害羞,就想隐藏自己的害羞,隐藏不得,更害羞。
“挺好的。”白藏匆匆一看一摸就好了,“你呀,这几天要赶紧养好。过几天咱们到了官亭湖,上了船,你还能将就躺一躺。下了船,想办法上崀山的时候,那就是绝道,只能自己走了。”
“嗯。好。”说着就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起来更适合表现自己的能。
“躺下!”白藏轻声嗔道,“又来了。”
她本来正在想的一切东西都在白藏的双手摁在她身上、白藏的躯体靠近她几乎呼吸相闻的时候化为灰烬了。手一扬,随风飘散地忘记。
“好。”
数日后,两人渐渐靠近了湖边。这时候居觐勉强可以坐起来了,她说老躺着也不行,血脉不畅。白藏一边扶她下车一边笑,说:“什么血脉不畅、你那脉里血都不足”。
她站在车边,看盛夏的官亭湖,湖光浩渺,山色空蒙,大风一吹,天上流云纷纷往西,“要下雨了。”她对白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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