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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这主意确是一样麻烦。每个公司才起步都会遇到的困难,我们一个都不漏,场地紧张,人手不足——最要命的是这个进出口公司委实太小,但凡出去签合约谈生意,人每每不以正眼相瞧,幸而贝克做的很好,这小伙子极有韧劲,再苦再累,受了多大委屈也不抱怨,仍按着我的计划一处处地跑,试,倒也令我有几分感动,真正定下心来为他出谋划策。
我当年所学,俱是大企业大组织的管理运作,一入公司,举手间便是百万生意来去,虽也有独立打天下的时日,终究还是有资金有实力在手,象今日这般白手起家的滋味,却还是第一次尝见,其中苦乐纷纭,自不必多说。
日子一长,我竟渐渐全心地投入进去,脑中时时琢磨的,便是怎样令公司的代理更广,运营更紧凑。成千上万种迅息过目,各种产品的利弊一一在心中筛过,择其中安全而厚利为之,虽然辛苦,一年下来,倒也有了十数万的利润。
这数字在当年的我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然而此时此地,我却同样分享着迪尔和贝克的狂欢。认真做事,而后成功的滋味如此美妙,恍惚间,我似又回到当日意气风发少年时。
“叔叔,为什么我觉得你越来越……”
难得一个休闲午后,我倚在窗前边看杂志,边享受微风花香,身后的贝克突然愣愣地冒出了一句。我笑笑,不以为然:“嗯?”
敢在陌生的商业巨头面前侃侃而谈的贝克难得地脸微红:“……迷人……”
这个词我倒有好久没听说过。自忖如今面目全非,贝克这小子定是哪根神经搭错才有这怪念头。我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闷在商业文件时太久了,该出去玩玩啦,年轻人么,别把生命都埋葬在工作里。”
“不是。”德国人特有的认真劲儿发作,贝克执意说下去,“我有很多女同学,她们笑起来没一个及得上叔叔这样动人。”见我脸一沉要训斥,忙闭了嘴,我转过身去,却又继续在背后嘀咕,“是真的啊……那样自信和成熟的魅力……为什么不相信我……”
下面的话我没有听见,因为我已经走开,去花园浇水
忙碌而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非常之快,细算来离那日变故已有两年多。转眼间冬日再度来临,公司业务固然蒸蒸日上,我的咳嗽却也是一天重过一天,全身关节,尤其是左臂,更是隐隐酸痛不止。
无论迪尔或贝克都已多少次劝过我,要我去医院作全面检查,他们说以前穷,看不起病,那是没有法子,现在公司赚了数十万,怎么样都要把我的病治好。他们的真诚关心,我自是感激,却都是当面笑着应承,私下里仍随便找个药房,买点非处方药,将就着应付过去。
我的病痛是一种烙印,世上的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而我为自由付出的代价就是它。虽明知这样的推论很可笑,很无意义,我在潜意识中,却仍这样固执地认定。
“叔叔,你到底去不去?”
“什么去不去?”
我无奈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望着这一大早就风风火火撞开门,闯进我办公室的年轻人,明知故问。
贝克双手撑住桌面,咬牙切齿地俯下身,瞪住我:“去、医、院、看、病!”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举起手,试图安抚这个脾气越来越坏的小孩,“我做完这份报告就去,还不成吗?”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上上次也是!”贝克不为所动,冒着怒气的面庞越迫越近,大吼道,“为什么我帮你预约了六次医生,你每一次都会爽约不去?”
我皱眉,很想捂住耳朵,免受他的高音萘毒,可惜双手又要先压住文件,以免被敲飞:“这阵子公司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人不能沦为工作的机器,这也是你说的,叔叔!”又是一声大吼,近在咫尺的爆发音震得我头昏眼花,尚未反应过怎么一回事,人已被从真皮椅中拉起,包上大衣,推出门去,“今天我用拖也要将你拖去……你要是半路上敢溜,我爷爷说他就要亲自来捉人!”
怎么惹得起这如熊似虎般壮实的爷孙俩个,我苦笑,只祈盼今天的医生手下留情,开点药给我就好。
从东到西,跌跌撞撞,又是抽血又是拍片,还任那个医生拿了听诊器和小锤子在我身上敲了半天,眼见着医生的脸色越来越严肃,我忍不住叹道:“请问,我几时可以回去?”
医生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身后善尽监视职责的贝克,沉吟道:“你是他的亲人吗?”
“不是。”
“是。”
我和贝克异口同声地答了一声。贝克瞪了我一眼,眼光中的哀怨成功令我禁声,转过头,贝克重复道:“我是他的亲人,怎么,有事吗?”
“他的病,没有及时就诊,拖延时间太长,以至全身情况都很差。”医生站起,走到影灯前,指住X光片示意,“你们瞧,这处肺叶,是早年被什么击穿过的,我个人估测那是子弹——治疗不彻底,病灶一直未能痊愈,还有这张左臂骨片,骨折后对位不良,导致现在的畸形——”
“那要怎么治疗?”
贝克好象听得心惊胆战,急急打断医生的话抢问,连面色都有些发了白,真是小孩。我哼了一声,局外人一般无事地看着他们讨论。
“也不很难,肺部只要禁烟禁酒,按期服用我开的药物即可,至于骨折,建议住院手术,将畸形处分离,再行正确对合。”医生郑重地看着我,大概是鼓励之意,“王先生你不用怕,象你这么年轻,二十来岁的年纪,骨骼生长起来都会很快——”
“二十来岁?”又是一声冒失的声音,贝克很不高兴地看向医生,“你没搞错病人吧,我叔叔他四十多了。”
我咳了一声,有点想悄悄溜走。
这位医生年岁颇长,涵养到家,也不生气,又拿起X片看了几眼,肯定道:“根据骨骺线来看,是这样。除非他还有其它病,但他的血化验证明,他的病并不算太多。”
住院我是不肯的,难得贝克沉默着也没大力劝,便带了大包小包的药走出医院,化去大半天时间,这次看病任务算是完成了。
“你当真只有二十多岁?为什么骗我喊你叔叔?”
街角的僻静处,贝克突然停下脚步,紧盯着我,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我骗了吗?顶多顺水推舟而已,居然这样冤枉我,当真是无语问苍天。不过此刻贝克定是恼羞成怒,我这话就算说出来,也只怕听不进去。
叹了口气,我慨然道:“难道以我的见识,阅历,做不得你叔叔?”
事实上,若医生不说,这孩子只怕要尊敬我到死。
“也不是这样说,”贝克顿了一顿,似有些烦躁,“你不该——不该瞒着我。”
我笑了笑:“快回去吧,我们两点钟还要与翁氏谈判,我连资料都没备齐。”
贝克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终究听话已听成习惯,当下什么也不再多说,自去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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