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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第1页）

第17章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室陷入一种奇异的平静。

鲍决进入了“远程办公”模式，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他停职期间必须完成的技术文档和交接。他的存在像一块沉稳的压舱石，让这间飘摇的工作室不至于倾覆。

蔺逐生则真的开始写那个关于“温开水”的东西。但他很快发现，用文字直面自己情感的残疾，比用影像表达虚无要困难千百倍。写下的句子总是显得矫情又苍白，不断地被删除。创作的瓶颈和内心的混乱交织，让他变得异常焦躁。

这种焦躁，在他收到宋野的微信时，找到了一个出口。

宋野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在一个地下电子音乐俱乐部的舞池里，光影迷离，人群狂欢。附言是：

【新据点，比老程那儿纯粹。缺个掌镜的，来不来？感觉对了。】

“感觉对了”。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蔺逐生试图锁上的那扇门。那里有即时的快感丶无需负责的狂欢丶以及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现实烦恼的丶沸腾的荷尔蒙。

他几乎能闻到那空气中混合着酒精丶汗水和电子烟油的味道，能感受到震耳欲聋的bass穿透胸腔的麻痹感。那是一个与“温开水”截然相反的世界。

他擡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专注工作的鲍决。侧脸沉静，像一座不被外界风雨动摇的山。

一种莫名的愧疚感和更强烈的逆反心理同时涌上心头。他为什麽要在这里对着空白的文档自我折磨？为什麽要试图去理解那种他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丶平淡的“温情”？

他需要感觉，需要刺激，需要确认自己还“活着”。

“我出去透透气。”蔺逐生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没看鲍决。

鲍决从屏幕前擡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似乎想说什麽，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蔺逐生像得到特赦的囚犯，几乎是逃离了工作室。他没有刻意打扮，但那种急于奔赴某个地方的姿态，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安分的信号。

他去了宋野说的那个俱乐部。

一进门，声浪和热浪就将他包裹。宋野在吧台对他举了举杯，身边围着几个打扮前卫的男男女女。蔺逐生融入其中，很快就有个染着粉紫色头发的年轻男孩凑过来，眼神大胆地打量他，夸他身上的旧夹克很有味道。

蔺逐生熟练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烟，就着对方的手点燃，深吸一口，任由尼古丁和嘈杂的音乐麻痹神经。他和那男孩调情，语言轻佻，眼神流转，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丶只活在当下的蔺逐生。

宋野在一旁看着，嘴角带着洞悉一切的笑，低声说：“还以为你从良了。”

蔺逐生嗤笑一声，没回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辣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要的就是这种“烧”的感觉，而不是那该死的“温”！

而在工作室里，蔺逐生离开後，阿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手里拎着几罐啤酒。看到只有鲍决在，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生哥呢？”他问。

“出去了。”鲍决头也没擡。

阿莱“哦”了一声，自顾自地打开一罐啤酒，坐在旁边的破沙发上，唉声叹气。

“鲍工，”阿莱灌了口酒，开始倒苦水，“我可能……得找个班上了。”

鲍决敲键盘的手停了一下，看向他。

阿莱挠着他那头乱发，语气沮丧：“以前跟着生哥，虽然也穷，但总觉得……有奔头。觉得我们能搞出点不一样的东西。可现在，程胖子倒了，生哥他……”他顿了顿，没往下说，但意思很明显，蔺逐生现在的状态让他看不到希望。“房租要交，饭要吃，我老家爸妈还指望我寄点钱回去……我不能再这麽混下去了。”

这个一直扮演着插科打诨丶没心没肺角色的配角，第一次流露出了被现实压垮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他的“理想”在冰冷的生存面前，开始褪色。

鲍决沉默了片刻，问：“你想做什麽？”

“不知道。”阿莱苦笑，“送外卖？或者……看看哪个影楼招助理？妈的，以前还笑话那些在影楼打工的，现在自己也得去了。”

深夜，蔺逐生带着一身酒气和烟味回来了。他眼神有些迷离，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散尽的丶属于夜场的慵懒笑意。

工作室里，鲍决还在工作，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轮廓。阿莱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脚边放着几个空啤酒罐。

蔺逐生的归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鲍决擡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流涌动。他没有问“去哪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比任何质问都让蔺逐生感到难堪。

阿莱被惊醒，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蔺逐生，嘟囔了一句：“生哥你回来了……我跟鲍工说，我可能得去找个正经工作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蔺逐生头上。

他看着阿莱脸上未干的泪痕丶又或许是醉意，看着鲍决沉默却沉重的目光，再闻到自己身上那廉价香水与酒精混合的丶令人作呕的味道……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的“感觉”回来了吗？没有。他只感到更深的空虚和疲惫。

而在他出去寻找“沸水”的时候，他身边的人，正在被现实的重压一点点拖垮。阿莱要放弃梦想了，鲍决在独自承担风暴後的馀波。

他所谓的“追求感觉”，在赤裸的现实和责任面前，显得如此轻浮丶可笑丶且自私。

他张了张嘴，想对阿莱说点什麽，想对鲍决解释点什麽，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走到电脑前，那个关于“温开水”的空白文档还打开着。

他第一次没有因为写不出东西而烦躁地关掉它。

他只是看着那片空白，仿佛在看自己同样空洞的内心。

这一次，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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