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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以宁看着酒单上五颜六色的图片,他自己也是个过时的人,说着好像上个世纪的话:“选来选去,不外乎是酒里掺了饮料,还是饮料里掺了酒。如果那样,我倒觉得还不如像你一样只喝可乐。”
年轻人却很受用,笑起来,举着可乐在空气中和他碰杯。
两杯龙舌兰很快端上来,谷以宁仰头喝下今晚的第八杯。
“但是呢,如果这样较真会很辛苦。”年轻人没喝酒却好像醉了,在用一种显得老气横秋的语气教育他,“你看上去很累,有很多烦恼和委屈,难道就因为某个混蛋?”
谷以宁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他摇头说:“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拦住他,不让他再喝第九杯。
“你好像有些醉了。”
酒杯悬停在半空,在蓝色和紫色的灯光下,杯沿一圈海盐折射着细碎的光,谷以宁看到对方的面容已经变得朦胧,属于欧洲人的笔挺鼻梁和浓而深的睫毛被雾化,属于东方人的柔和眉眼更显清晰,眉眼中似乎真的在担忧,又好像在隐隐笑谷以宁的酒量。
更像了。谷以宁没费力便摆脱了阻拦,继续让纯净的龙舌兰灼烧喉咙,海盐的苦和柠檬的酸停在舌根。
那人似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回了吧台。
谷以宁感到一些微弱的可惜,但得以更加肆无忌惮地看对方的背影,看他隔着吧台和调酒师说话,半靠在高桌上,一半身影在灯下,一半落入酒柜的阴影里。调酒师点点头暂时离开,他转回身,继续用那种神情看着谷以宁。
不多时,一些零散的工具和饮品摆在吧台上,那人开始摆弄这些东西,动作称不上娴熟,偶尔停顿一两秒思索的神态,更让谷以宁难辨真伪。
可能真的醉了,谷以宁想,不然他不会允许自己在酒吧里丢失理智——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男孩——怀着叵测的居心。
连高脚杯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谷以宁都没移开目光。
直到年纪很小的人俯下身,又推了推杯子:“调给你的,你可以叫它苦月亮。”
谷以宁想也没想,喝下了那杯酒。
甜的,杯口涂了蜂蜜,柠檬汁因此变得不再酸涩,然后他尝到乳酪的味道,让酸与甜交融了含混的暧昧。
调酒的人问他:“喝得出来吗?这杯算什么?”
谷以宁无意识摩挲着酒杯:“无酒精?”
那人笑了笑:“饮料里掺了饮料,也是一种纯粹。”
之后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谷以宁问他有没有驾照,是不是滴酒未沾,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把车钥匙丢给对方,在他短暂酒醒了一点的时候,已经坐在了自己车的副驾驶上。
谷以宁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人的名字——莱昂,中法混血,十九岁,刚刚到中国。
“我大概会留在这里找份工作,不过也要看有没有人要我,但我也不打算回法国,也许可以试试重新考大学……”
谷以宁对如何延长签证没有什么兴趣,酒精作用下他连伪装也不愿再装,只靠着车窗,看驾驶位上的人。
开车的人又转过头,问他的名字,谷以宁随口回答“gabriel”,一个他在法语课上被老师临时取的名字,没人能把这个名字和大名鼎鼎的谷以宁联系在一起。
“gabriel”,那人重复了一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的酒量很差。”
谷以宁转过脸,车窗凝结了一片细密的水珠,像是隔绝现实与梦境的滤镜。
他又一次想起戛纳的海,在月亮升起后更加潮湿的海风,他们跑到遥远的沙滩上,躲开灯红酒绿的应酬人群。那个人拉开衣服拿出藏在里面的酒,从谷以宁的卫衣帽子里掏出偷放进去的柠檬,在谷以宁生气之前,教他说烈酒要这样直接喝——咬开柠檬,忍住酸味,然后对着瓶口快速喝一口酒。这两种味道刺激得谷以宁眼睛都睁不开,从后背到脖子都在冒汗。
有人在旁边大声笑他,说奚重言在带坏小朋友,他就低下头问:你是小朋友吗?
你才小朋友,谷以宁伶牙俐齿地反驳,又咬一口柠檬,喝更大一口酒。
海风吹散薄汗,谷以宁的脖子冒出细微的鸡皮疙瘩,任性地把奚重言拉到另一侧,让他挡住海风。
奚重言借机从他手里抽走酒瓶。
“剩下的归我”,他说,“你酒量太差。”
“我的意思是,以后不要一个人喝这么多,然后带陌生人回家。”莱昂又说。
谷以宁把车窗全部打开,寒冬冷风夹杂雪水击中他的面颊,白日里的沉稳内敛如落潮退去,他闭了闭眼,说:“再废话就滚下去。”
苹果茶
谷以宁失态的样貌极少被人看见,日后回忆起来他也许会懊恼,但这个夜晚他像蜕了皮的蛇,歪歪扭扭勉强控制着四肢,用虚晃的步伐走去楼门口。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雪天地面湿滑,他迈向台阶时被绊了下,好在身后及时伸过来一只手,将他扶稳。
与此同时还有凛冽馥郁的香气,谷以宁靠着扶栏站好,回身见那人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另一只手提着塑料水果袋,身后是贴满小广告的破旧白墙,还有忽明忽暗的灯。
浪漫又朴素的生活,多好,像是个普通的情人节。
莱昂上前一步,晃了晃手里的花:“我问你要不要扔了它,但你一直没理我。”
谷以宁含混地笑着摇头,动作幅度有些大:“不扔,上来。”
“我?还是花?”莱昂问。
谷以宁不满地皱了皱眉:“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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