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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是薄荷味的（第1页）

第3章他是薄荷味的

剧组的化妆间总是弥漫着定妆喷雾和发胶的味道，混杂着演员们身上不同的香水味，像个拥挤的香料市场。但刘铮一进来，空气里就会悄悄漫进一缕薄荷味——很淡，像刚拆开的薄荷糖纸，带着点凉丝丝的甜，把那些脂粉气都冲散了些。

他今天又穿了白衬衫，洗得有些发白的那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锁骨。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细瘦却结实的手腕，腕骨像埋在皮肤下的小石子，清晰可见。脚上是双白色帆布鞋，鞋边沾了点片场的土，却一点不显得脏，反倒像刚从哪个大学校园里跑出来的。

我坐在镜子前粘假睫毛，透过镜面看他。他正对着另一面镜子整理头发，手指抓着额前的碎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做鬼脸，大概是在练习姜小帅被郭城宇逗弄时的表情。阳光从化妆间的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发顶，有几根调皮的头发翘起来，像沾了金粉的小草。

“小孩正当年，硬帅。”柴姐选角那天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围读剧本时我就仔细看过他的脸，是真的经得起细看。眉骨高挺，眼窝有点浅，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牙，眼尾却带着点倔强的上扬，像只得意的小狼崽。鼻子是标准的希腊鼻，鼻梁笔直，鼻尖却有点圆钝，透着点孩子气。最妙的是他的脸，线条深刻得像被精心雕刻过，下颌线清晰利落，可脸颊上还挂着点奶膘，白白嫩嫩的，笑起来会鼓起来，像揣了两颗小汤圆。

纯得像块没经过打磨的玉，带着天生的棱角，却又裹着层柔软的皮。

我移开目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镜中的人眼角有细纹，眼下的青黑遮不住，笑起来时连带着苹果肌都有点松弛。28岁，说老不老，说年轻却早已没了那种不管不顾的鲜活。

九岁的时差，像条看不见的河。他站在河对岸，浑身都冒着光，而我在这边，脚边是经年累月积下的泥。

他整理完头发，蹦蹦跳跳地过来，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瓶身上凝着水珠。“展哥，你看我这发型怎麽样？像不像被大雨淋过的？”他晃了晃脑袋，头发上的发胶没固定好，又有几根头发翘了起来。

那缕薄荷味离得更近了些。我闻到他说话时带出来的气息，大概是刚吃了薄荷糖，连声音都透着点凉丝丝的甜。

“还行。”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姜小帅被淋雨时，应该更狼狈点，你这太精神了。”

“哦。”他点点头，转身又跑回镜子前，对着镜子把头发揉得更乱些。揉完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嘴笑，嘴角扬得高高的，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狐狸。开心的时候，他总爱晃头晃脑的，肩膀跟着一起一伏，浑身的细胞都像在跳舞。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白衬衫洗得发白，球鞋上沾着灰，对着镜子练习表情，觉得只要够努力，就能抓住天上的星星。那时候我也爱穿白衬衫，觉得干净，觉得那是“少年”的标配。可後来，跑龙套时被导演骂“穿得像个学生，一点不像要饭的”，就再也没穿过了。衣柜里渐渐堆满了深色的衣服，西装丶夹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给自己砌了堵墙。

而刘铮，他就那麽大大咧咧地穿着白衬衫，把少年气披在身上，招摇过市。他不知道什麽叫“碰壁”，不知道什麽叫“妥协”，眼睛里的光亮得能灼伤人。

拍戏间隙，他总爱抱着手机到处拍。拍片场的云，拍道具组刚买的花，拍我喝水时被呛到的样子。“展哥你看，这朵云像不像棉花糖？”他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是朵蓬松的白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我妈总说，天上的云是给地上的小孩做的棉花糖，谁乖就给谁吃。”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纯黑的，像浸在水里的墨，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而我的眼睛，见过太多不想见的东西，早就蒙了层灰。

有次拍夜戏，他冻得直跺脚，却还举着手机拍月亮。“展哥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啊！”他呵出一团白气，睫毛上沾了点霜，“我们河南老家说，月圆的时候许愿特别灵，我刚才许愿，说这部戏拍完，我能再长高两厘米。”

我忍不住笑了：“183还不够？”

“不够啊，”他梗着脖子，一脸认真，“你都190多了，我得追上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像在说什麽天大的目标。我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忽然有点涩。他还在追逐那些看得见的东西，身高丶角色丶未来，而我早就学会了在原地打转，计算着得失，权衡着利弊。

收工时天快亮了，他打着哈欠往保姆车走，脚步有点晃，像只没睡醒的猫。走过我身边时，他忽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塞到我手里。“展哥，这个给你，提神。”他的指尖有点凉，碰到我的手心，像落了片雪花。

糖纸在手里沙沙作响，我捏着那颗糖，感受着那点微弱的凉意。薄荷味从糖纸里透出来，混着他身上那缕淡淡的薄荷香，在清晨的冷空气里，格外清晰。

我看着他上车的背影，白衬衫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像被潮水漫过的沙滩，又酸又软。

他太像一张白纸了，干净得让我不敢落笔。可偏偏，我又忍不住想在这张纸上，留下点什麽。哪怕只是一道浅浅的印子，哪怕只是一缕会被风吹散的薄荷香。

车窗外的树影往後退，我摊开手心，看着那颗薄荷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绿色的糖块，像块小小的翡翠。

或许，有些东西，就算知道会被时间磨掉，也还是想抓住吧。就像抓住那个曾经穿着白衬衫，也相信月亮会实现愿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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