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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知府的态度（第1页）

青州府衙后堂，花厅之内。

相较于县令陈明远私宴的随和，此间的陈设更为庄重典雅，也透着一股不言自威的官家气度。紫檀木的桌椅，官窑的瓷具，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角落里青铜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是上好的沉水香。然而，这份雅致之中，却隐隐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宴请新科府试案，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彰显地方官重视文教、奖掖后进。但此番宴请的时机与背景，却让寻常的礼仪罩上了一层微妙的色彩。

林弈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洗得干干净净，髻束得一丝不苟，从容步入花厅。他神色平静，目光清正，对着端坐主位、身着常服却依旧气度威严的青州知府张启贤，依礼参拜：“学生林弈，拜见府尊大人。”

张启贤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他脸上带着官场上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虚抬了抬手：“林案不必多礼。年少英才，连夺双案，实乃我青州文坛佳话，本官亦是与有荣焉。快请坐。”

语气客气，姿态也足够礼贤下士，但那双阅尽官海沉浮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审慎的打量，并无多少真正的热络。

林弈道谢落座，姿态不卑不亢。他心知肚明，这位张知府今日设宴，庆贺他夺得案是假，借机观察他这个“麻烦人物”，并试图与近期沸沸扬扬的李瑾舞弊案撇清关系，才是真。

李瑾之父李通判，虽是佐官，但在府衙经营多年，盘根错节。李瑾考场舞弊被当场拿下，丢官去职都是轻的，更严重的是此事已然上达天庭，影响极其恶劣。张启贤作为一府正印，治下出了如此丑闻，纵然他自身清廉，也难免有失察之责，更怕被政敌借题挥，牵扯出其他不必要的麻烦。而林弈，作为李瑾舞弊案的直接对立面和最终受益者（夺得了案），同时又与赏识他的学政周文渊隐隐牵连，自然成了张启贤必须谨慎对待、亲自摸一摸底细的关键人物。

侍女奉上香茗。张启贤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打破了稍显凝滞的气氛：“林案此番府试那篇《问策安边》，本官亦有耳闻，听闻见解颇为独到，连刘侍郎都赞誉有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韬略，难得啊。”

他绝口不提李瑾，只谈文章，这是官场老吏的谨慎。

林弈微微欠身：“大人谬赞。学生愚见，不过是读史有感，结合些许浅薄观察，妄加揣测罢了。边患乃国之大计，学生所言，未必合乎时宜，当不得大人如此盛誉。”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谦虚地否定了“韬略”之说，又将观点归于“读史”与“观察”，避开了可能涉及朝堂派系争论的敏感点，同时也隐晦地点出自己只是“揣测”，将评判权交还给了对方。

张启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此子不仅才学过人，应对也如此老成持重，全然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更无半点寒门学子骤然得势的轻狂。他放下茶杯，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诶，林案过谦了。能人所不能，见人所未见，便是大才。听闻周学政离任前，对林案亦是青眼有加，赠书勉励，可见慧眼识珠。”

他开始将话题引向周文渊，这是进一步的试探，想看看林弈与周文渊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以及林弈是否会借此攀附。

林弈神色不变，依旧平静：“周学政爱才心切，垂怜学生寒窗之苦，故而多有勉励。学生唯有勤勉向学，以期不负学政大人期许，亦不负府尊大人今日教诲。”他将周文渊的赏识定义为“爱才”与“勉励”，将自己定位为需要努力的后进学子，同时巧妙地将张启贤也纳入“不负”的对象，既撇清了过于紧密的私人关系嫌疑，又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

张启贤闻言，心中稍定。此子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并未借势张扬。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只要林弈不主动借着周文渊的名头生事，不将李瑾的案子进一步闹大，影响到他的官声仕途，他乐得做一个赏识英才、彬彬有礼的知府。

接下来的宴席，便在一种客气而疏远的氛围中进行。张启贤问了问林弈的学业，家中情况，言语间透着关怀，却绝不深入。林弈一一作答，言辞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无丝毫怯懦。

张启贤心中暗忖：此子确非池中之物。才学、心性、手腕皆属上乘。如今又得了周文渊的赏识，虽然后者已离任，但在士林中的影响力犹在。只要此子不行差踏错，未来前程不可限量。自己今日这番姿态，既全了礼数，也算结下一份善缘，至少不曾得罪于他。

宴席终了，张启贤亲自将林弈送至花厅门口，这是极高的礼遇。他拍了拍林弈的肩膀，语气温和：“院试在即，望林案再接再厉，为我青州再添光彩。若在府城有何难处，可来寻本官。”

这话半是鼓励，半是承诺，也是一种隐形的安抚与划定界限——我认可你的才华，也会在一定范围内给予方便，但更深的关系，到此为止。

林弈深深一揖：“学生谨记大人教诲，定当努力。多谢大人今日款待，学生告退。”

转身离开府衙，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林弈回头望了一眼那气势恢宏的府衙大门，目光沉静。

他知道，今日之宴，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青州府权力核心圈的视野。虽然知府的姿态疏远，但这份“疏远”本身，就是一种承认——承认他有了与地方高层进行平等对话的资格。

不再是可以被随意忽视、甚至肆意打压的寒门穷酸。

这是一种微妙而坚实的进步。

前路依旧漫长，但立足之地，已比以往宽阔了许多。他整了整衣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柳絮巷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和一个刚刚绘就的、关于未来的蓝图，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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