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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学派章程（第1页）

谷仓的灯火夜夜不熄，人流非但未见减少，反而愈驳杂而有序。核心的学子、好奇的匠人、务实的小吏、精明的商贾，数十人聚集于此，虽目标各异，却都被“格物”二字吸引。然而，人一多，难免生出新的烦恼。

一次讲学后，为着一个水车叶片的最佳倾斜角度，几位老匠人与几名学子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一方凭的是祖辈相传的手感经验，一方倚的是林弈刚刚讲授的受力分析，谁也说服不了谁，险些演变成意气之争。最后还是林弈亲自演示，用简易的水槽与不同角度的木片，观测水流冲击的效果，才让双方心服口服。

另一日，一位商人想将听来的滑轮组原理用于自家货栈，却不知具体尺寸如何设计，询问之下，几位学子给出的答案竟不尽相同，让他无所适从。

张承找到林弈，挠着头道：“林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多嘴杂，有时你讲东，他传西，道理都传歪了。”

刘文远也面露忧色：“不错，长此以往，恐生混乱，有损格物之名。”

林弈默默听着，目光扫过谷仓内堆积的各式教具、角落里争辩后留下的演算草稿，以及那些依旧带着求知若渴眼神的众人。他知道，松散的热情终有尽头，是时候为其注入秩序的骨架了。

是夜，他将张承、刘文远、赵友直、钱多宝，以及那位最早投诚的韩齐，还有两位在匠人中颇有声望的老匠人代表，一位在府衙工房任职、常来听讲的书吏，召集到谷仓一角。油灯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一场秘密的集会。

“诸位，”林弈开门见山，“格物之学，初如星火，承蒙诸位不弃，汇聚于此，已成微光。然微光欲成炬火，需有薪柴，亦需有架构，方能持久不熄，照亮更远。”

他取出一叠自己连日来草拟的文稿，分与众人。“此为我所拟之《格物学堂初章》，请诸位共议。”

众人凝神细看。文稿并不冗长，核心只有三条：

一曰实证。凡所立论，必以观察、实验为基，不盲从古籍，不轻信权威。有疑则辩，辩则求验，以事实定是非。此为格物之魂。

二曰共享。凡所学得，无论深浅，无论源自经卷还是实践，皆需记录、整理、公开，彼此切磋，共同精进。知识非私产，流通方显其值。

三曰济世。格物之终极，非为独善其身，炫技逞能，乃为洞悉万物之理，以利国计民生。所学所研，当以解决实际困境、普惠天下苍生为归旨。

这三条原则，如同三根坚实的支柱，瞬间撑起了“格物”二字的脊梁。尤其是“实证”与“共享”，深深打动了那些常被轻视的匠人代表和低阶吏员，他们从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平等。

“好！‘实证’二字，说到俺们心坎里了！”一位姓鲁的老木匠激动地拍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光说不练假把式！”

那工房书吏也频频点头：“‘共享’甚好！以往各衙门工匠技法藏私，弊端丛生。若能依此章，集思广益，许多工程难题或可迎刃而解。”

章程之后，则是初步的职司划分。林弈提议，不再由他一人包揽所有讲学。

“张承兄性情耿直，于力学、结构颇有天分，可主持‘力学’一科讲论。”

“刘文远兄心思缜密，精于数算，可负责‘数理’基础传授与整理。”

“赵友直兄沉稳博闻，钱多宝兄机敏善察，可协助整理各方见闻、疑难，编纂《格物札记》。”

“韩齐……”林弈看向那略显紧张的少年，“你观察入微，可负责记录每次讲学、辩论之要点，以及各类实验之过程、结果。”

两位匠人代表与那位书吏，则被尊为“咨议”，以其丰富实践经验，为学堂所授之理把脉，并提供现实中的难题作为研究课题。

这个安排，让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张承等人既感责任重大，又觉备受重视，胸中涌起一股开创事业的豪情。韩齐更是激动得脸色红，用力点头。

“那林兄你呢？”张承问道。

林弈微微一笑：“我将专注于梳理格物之核心思想，阐释其与圣贤大道之关联，并与诸位一同，攻克那些最难、最前沿的难题。此外，外界联络、应对纷扰，亦需有人承担。”

他没有明说，但众人都明白，林弈这是要将自己从繁杂的具体事务中解放出来，站在更高的层面引领学派的方向，同时，也是将舞台更多地让给同伴，促进学派的真正成长。

新的架构很快运转起来。次日，张承便依章程，主持了一场关于“不同拱形结构承重能力”的辩论，他按照林弈教导的实证原则，让持不同意见者当场制作模型测试，结果一目了然，再无争执。

刘文远则开始系统整理数学符号与算法，试图建立一套更简洁高效的表达方式，便于传播。

韩齐的记录本变得无比珍贵，上面不仅记下了知识，更记下了思想的碰撞与成长的轨迹。

谷仓之内，风气为之一新。争论依旧激烈，却都围绕着“证据”展开；知识不再零散，开始被分门别类地整理；目标愈清晰，那“济世”的宏愿，如同远方的灯塔，指引着每一次探索。

陈啸很快得知了格物学堂非但未散，反而订立章程、分科教学的消息。他捏着密报，指尖微微白。

“章程……实证、共享、济世……”他低声念着这几个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隐隐感觉到，对方走的是一条他完全陌生的路，一条更接地气、更富生命力的路。这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在试图建立一种新的……规矩。

松散的火星，已开始凝聚成团。虽仍微弱，但那有序燃烧的态势，却预示着它或许真能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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